79、讀《大江大海一九四九》__桑竹

(2009-11-02)

文化視角

今天的世界,國家的界限模糊了,忠誠與否,也變成相對的,但正義二字,還有不可動搖的根基。如果正義與否的觀念也拋棄了的話,那麽還靠什麽來判斷是非,人的行為該依據什麽準則?

桑竹

昨天特意去書城,買了龍應台的新書《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可是看了幾章後意識到,這其實不是一本歷史書,而是一本文學書。抱著了解歷史的想法買這本書的人,會很失望。

在提供歷史資料這方面,這本書沒有什麽新意。所有它敘述的,是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事件。它的新意,在於為這些事件提供了許多具體的故事,讓災難重新變得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在處理歷史事件和采訪資料方面,作者顯然不怎麽嚴謹。舉個例子:“抗日名將黃百韜的國軍部隊在十米寬的河邊構築了強大的防禦工事,每一個碉堡都布滿了機槍眼,對著河;民工就一波一波地沖向槍口,達達聲中,死屍逐漸填滿了河,後面的解放軍就踩著屍體過河。“(223頁)我很好奇,這一段記載,解放軍逼著民工堵槍眼,踩著民工屍體過河的情節,作者是從哪裏得來的?但這一段,作者沒有說明任何出處,從上下文來看,這一段來自老兵林精武的回憶。但是,這明顯有悖於解放軍的政策,有悖於解放軍受到民眾擁護的實際情況。

是歷史,還是文學?

作為讀者,我們只能猜測,要麽林精武回憶有誤,誤把兵當成民,要麽林精武說的沒錯,真的發生過解放軍把民工推到前線當炮灰的事。無論真實情況如何,嚴謹的歷史學者,會對這種重大材料進行調查核對,而龍應台則信之不疑,大筆春秋,寫進書裏。

作者所采取的歷史觀聽起來是很人道主義的,符合今天的主流價值。在書的結尾,作者說,她不在意國家、忠誠、背叛、勝利、失敗、正義和不正義,她只在意被踐踏,侮辱和傷害的人。但是,這樣的主流價值觀,也會帶來新的問題:

她引述一段中文媒體對日本軍隊征用民夫和財產的評論:“日軍征用苦力及一切物資數量巨大,可見日軍對中國人的壓榨是多麽的殘酷無情……”

再引用一段中文媒體報道解放軍征用民工的話:“擔架隊有2970 名成員,1200 人沒有棉褲,1390 人沒有鞋子,但卻在寒冬臘月中奔走在前線……”(225頁)

接著評論說:“我怎麽會不知道,歷史本來就看是勝方還是敗方在寫,可是同樣一件事情,兩個截然相反的解釋方法,你不得不去思索這其中的含義。”(227 頁)

對於蔑視“國家”、“忠誠”、“正義”的人來說,她的確要思索一下,她得到的結論是成王敗寇。

對於承認“國家”、“忠誠”,特別是“正義”的人來說,沒什麽可思索的:對闖進我家,殺我親人,搶我財物的人,我就不應該,不願意,不能夠幫他;對於幫我打跑強盜的人,我就心甘情願,豁出去了也要幫他。

今天的世界,國家的界限模糊了,忠誠與否,也變成相對的,但正義二字,還有不可動搖的根基。如果正義與否的觀念也拋棄了的話,那麽還靠什麽來判斷是非,人的行為該依據什麽準則?

龍應台說,她要把年輕的讀者“騙”進來,可能因為如此,這本書,有很多通俗小說的寫作手法,比如:“我想跳下月台,站到那鐵軌上,趴下來,耳朵貼著鐵軌,聽六十年前那列火車從時光遂道裏漸漸行使過來,愈來愈近的聲音。“(53頁)

事實上,沒有一個火車站會允許乘客如此行為。她趴下來聽到的,是下一班火車的聲音,六十年前的火車再也回不來了。我不知道這樣的描寫,能不能真的把年輕讀者騙進來。對我這樣不年輕的讀者來說,一本講述歷史的書裏,夾雜太多的飄渺抒情,是對歷史感的破壞,如同吃餅咬到大沙粒,也有被騙的感覺。

這本書翻到最後,還有一段莫名其妙的話:“太多、太多的不公平,六十年來,沒有一聲‘對不起’。”(423頁)

看看這一本書,從頭到尾是血淚的控訴,一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就夠了嗎?可是,對不起之外,還能要求什麽?我也替她為難。

這句對不起應該向誰要呢?共產黨還是國民黨?滿洲人還是日本人?是什麽讓中國陷入無休止的戰爭?讓人間處處悲劇?《大江大海》既不提出問題,也不回答問題。興許是因為,這些不是“台灣人”關心的。

作者是永久居民,在本地零售業當業務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