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沙鍋說亮話(第2/4頁)

孟子很納悶:“有這麽句俗話嗎?”

等聽完徐辟的轉述,孟子一個勁地搖頭:“俗話說:‘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別人的好。’夷子難道真以為人們愛自己的孩子和愛別人家的孩子是一樣的嗎?夷子抓住的無非是這樣一點:一個嬰兒就要掉進井裏去了,這時候無論誰看見了都會馬上去救。夷子以為這就能說明人與人的愛並沒有親疏厚薄之分,可他卻錯了,這個例子我以前講過,這只能說明人人都有惻隱之心,卻說明不了人與人的愛並沒有親疏厚薄之分。況且生我養我的是我的父母,又不是別人的父母,我自然要愛我的父母,然後才把這種愛擴散到別人身上,我們不是一直都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嘛,夷子卻認為我的父母和別人的父母沒有差別,主張愛無差等,實在太荒謬了!推想上古時代,大概有人沒有埋葬父母,只是把他們的屍體扔進山溝罷了。後來,這人經過這個山溝,看見野獸在吃父母的屍體,蚊蟲在叮父母的屍體,這人便滿頭冒汗,後悔不叠,趕緊把頭歪過去,不敢正視這一慘狀。他的汗水不是流給別人看的,而是內心悔恨的外在表達,是自然而然的。大概他這就馬上回家,拿來鏟子之類的工具把屍體埋葬了。埋葬屍體自然不錯,孝子仁人埋葬父母也自然是有道理的。”

徐辟在一旁聽著,連連點頭:“老師,您講得真是太好了!”

孟子看了看徐辟:“那就再麻煩你一回,把我這番話轉告給夷子吧。”

“不會吧?”徐辟大駭,“這麽長的話我哪兒記得住啊,您以為我是奔四哪!”

但無論如何,學生都得聽老師的,徐辟咬著牙,一路念叨著來找夷子,一進門就說:“我們老師說了:老婆是自己的,孩子是別人的——”

“哎呀?”夷子被嚇了一跳,“孟子一代宗師,道貌岸然的,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段私生活哪!”

徐辟“呸”了一聲:“不要侮蔑我們老師,都怪我記亂了,他老人家說的是:老婆是別人的,孩子是自己的。”

“哦,”夷子點頭,“原來孟老師離過婚。”

徐辟又“呸”了一聲:“別盡給我添亂!他老人家是說:老婆跟別人好,孩子……不對,不對,應該是‘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唉,真不容易,總算想起來了。這是他老人家引用的一句俗話,意思是說……”

真難為了徐辟,一五一十,把孟子方才那一套長篇大論完整復述給了夷子。夷子直聽得眉飛色舞,悚然動容。

“籲——”徐辟長長喘了口氣,“可算說完了,腦仁都抽筋了。哎,夷之,說說你的看法吧。”

夷子把頭湊了過來,神色嚴肅:“你說,到底孟老師,嘿嘿,到底他,嘿嘿,老婆是怎麽回事,孩子又是怎麽回事?”

徐辟大怒:“你可是學者哎,怎麽這麽三姑六婆的。合著我方才都白費勁了,說了那麽多話!”

夷子趕緊收斂神色,仔細琢磨孟子的高論,越想越感到悵然,沉默了許久,最後只簡單地說了幾個字:“我明白了。”

孟子這裏和夷子辯論的焦點是儒家和墨家的一處根本沖突所在。儒家主張厚葬,墨家主張節葬;儒家主張推己及人,墨家主張兼愛。有人考證說墨子當初先在儒家門下受教,但他很有獨立思考精神,越來越對儒家教育不滿,後來看《三重門》受到啟發,決定學習韓寒,沖破舊的體制,另起爐灶,就這樣有了墨家一派。

因為墨子的儒家淵源,所以他對儒家的弱點了解很深,觀點處處針對儒家。咱們看孟子以鏟除楊朱和墨翟的“異端邪說”為己任,對楊派、墨派的人物絕不手軟,但他還只是遇見一個打一個罷了,可墨子攻擊儒家卻不一樣,很有系統性,先把儒家觀點條分縷析,然後逐一駁斥,在《墨子·公孟篇》裏就有這麽一段著名的對儒家的四評:

子墨子謂程子曰:“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又厚葬久喪,重為棺槨,多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然後起,杖然後行,耳無聞,目無見。此足以喪天下。又弦歌鼓舞,習為聲樂。此足以喪天下。又以命為有,貧富,夭壽,治亂,安危,有極矣……為下者從行之,必不從事矣。此足以喪天下。”

這是墨子和一位程先生聊天的時候說的。墨子以為,儒家的學說裏有四大壞,足以毀滅地球。首先是儒家不信鬼神——墨子很看不起儒家這點,說公孟子(有可能就是在我們前文露過一小臉的那位公明儀)一會兒說沒有鬼神,一會兒又說要恭恭敬敬搞祭祀,這不是兩面三刀嗎?墨子很瞧不起這樣的,你要真是堅持無神論,這是你的信仰自由,可你就別一邊宣揚無神論一邊還弄什麽神神鬼鬼的祭祀活動;你要是求神拜佛祈禱升官發財,我也不說你什麽,可你別一邊燒香磕頭一邊大談無神論,這種作風實在太無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