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誰讀書最仔細

嚴肅之後要輕松,呵呵,又得把孟子裝病的事給扯回來,這一節還不算完。現在說幾個小問題,放松放松。

第一個小問題:讀過上本書的人都應該有印象,孟子在“梁惠王篇”裏記載了好幾次在齊國的事情,比如“孟子見齊宣王”什麽的,可在裝病這節裏,為什麽提到好幾遍齊王卻只稱一個“王”字呢?為什麽不像在“梁惠王篇”裏那樣,寫“齊宣王”或者“宣王”呢?

——誰要看出這點不同了,那真稱得上讀書仔細。而兩處筆法如此不同,一定有問題!

古代那麽多讀書人,早有人覺得這裏可疑。清朝有人考據認為:《孟子》七篇裏所有提到齊王的地方,說的全是齊湣王,而不是齊湣王的前輩齊宣王。

齊湣王和齊宣王都是加了謚號的叫法,這種稱呼只有在死後才有。和孟子說話的那位齊王當然是活的,所以孟子只能叫他“王”而無法稱呼他的謚號,所以,裝病這段稱“王”當是《孟子》原文如此,而“梁惠王篇”裏稱“齊宣王”則是後人改的。——這是一家之言,聲音也不大,我們姑妄聽之,知道有這麽一說也就是了。

第二個小問題:孟子在裝病的第二天就出門了,齊王使者來探病,撲了個空,孟仲子對人家說的話裏有一句是說孟子“有采薪之憂”——我們知道他是在說孟子“生病”的事,這“采薪之憂”到底是什麽病呢?

“薪”就是柴禾,“采薪”就是打柴,“采薪之憂”就是說發愁打不了柴了,可孟子難道還要自己打柴去嗎?當然不是,這話引申的意思是:連打柴的力氣都沒有了;再引申的意思是:生病了。怎麽樣,這個說法很含蓄、很典雅吧?當你再想裝病偷懶好躲在家裏睡大覺、打遊戲的時候,就可以向老板請假說:“我有采薪之憂,今天不能上班了。”

“采薪之憂”還有個近似的說法叫“負薪之憂”——假如你是當時的一個“士”,國君讓你去參加射箭大賽,這本是個在領導面前露臉的機會,可你偏偏是二把刀上不了台面,露臉不就變成丟臉了嗎?這可怎麽辦呢?按照《禮記》的說法,你應該給自己請個病假,說自己有“負薪之憂”。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大家心照不宣。

第三個小問題:孟子是裝病,齊王可是真病。齊王的病是“有寒疾,不可以風”。你能從這句話推斷出齊王到底得的是什麽病嗎?

——這個問題是不是很無聊?不是我無聊,是古代讀書人真有狗仔隊的精神,真有注《孟子》的專家考證過這個問題,結論是:“蓋是太陽中風,寒水之經疾也。”——這句話恕不翻譯了,因為我也看不懂這是什麽意思,我到底不是學醫的,只是以此來展示一下古人的狗仔隊精神有多強。

第四個小問題:孟子對景醜說:“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明朝有個叫楊守陳的人向皇帝上疏,劈頭便引用孟子的這句話,然後他來了個設問句:“堯舜之道到底是哪條道呢?”接著他就自問自答地說:“《尚書》裏說:‘人心唯危,道心唯微,惟精唯一,允執厥中。’這就是堯舜治國之道的基礎。”好了,問題是:他的回答對不對呢?

(提示:這道題是考記憶力的。)

答案是:前文裏已經說了,“人心唯危,道心唯微,惟精唯一,允執厥中”是被偽造出來的《尚書》名言,騙了中國讀書人一千年啊!——這個天大的騙局直到清朝才被揭穿,而寫這篇奏疏的楊守陳是明朝人,還很拿這句格言當聖人的訓話呢。

第五個小問題:孟子對景醜說:“今天下地醜德齊”,這個“醜”字是什麽意思?

(提示:想想本書一開始講過的公孫醜的“醜”字。)

答案是:這個“醜”字繁體寫做“醜”,這裏的意思是“類似,差不多”——這個意思現在已經沒人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