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志:個人努力真的重要嗎?

被孟子勵了志,感覺不免輕飄飄的。看來聖人也好,聖王也罷,要論基礎,和我們一般人也沒什麽兩樣啊。周武王能成聖人,能打下那麽大的江山,我為什麽不能?如果周武王做得到,我處處發揚我的“四心”,培育我的“四端”,以周武王為學習楷模,我不是也能做聖人了嗎?

——聽上去真的如此,可現實告訴我們,典型永遠是典型,你別看人家周武王行,換你你就不行。孟子的“四心”“四端”說自有他的道理,也會在一些後學者身上發揮顯著的功效(後儒們真有靠著這種精神成名的),可要拿現代眼光審視一番這一理論的普遍意義,卻會發現結論並非如此。

對一個人的成就起決定作用的到底是什麽因素呢?

按孟子的勵志說法是:全在於你是否把自己的“四心”“四端”培育好了。

而按現代勵志書的老生常談,這個問題的答案大致會有以下種種:性格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自信決定未來;個人努力壓倒一切……

事情真是這樣嗎?書裏會給你舉一大堆例子:洛克菲勒如何如何,松下幸之助如何如何,比爾·蓋茨如何如何……

——但是,可以拿特例來說明普遍意義嗎?

如果以現代科學的方法,做個抽樣調查、統計分析,看看科學的結論會是什麽,我們可能大吃一驚。西方的確有學者和科研機構做過這樣的研究,經濟學家弗蘭克·奈特的結論是:對一個人的未來最具決定意義的是一個人的出身,其次是運氣,個人努力相比之下是最不重要的。另一位著名的經濟學家布坎南(我在上本書中大略介紹過他的公共選擇理論)補充奈特的結論,認為還有一個因素是“個人選擇”,其實呢,這個所謂“個人選擇”我倒覺得也是可以分解到“運氣”和“個人努力”這兩項之內的。所以,從統計分析上看,出身才是頭等重要的因素,一個食人部落的土著成長為中產階級的概率絕不會和一個發達國家的大法官之子差不多的。這在二十一世紀的西方世界是如此,在兩千多年前孟子時代其實更是如此。

出身對一個人未來的決定作用或許可以這樣比喻:樹上拴著狗,拴狗的繩子的長度基本上限制著狗的活動範圍,有可能繩子足足十米長而狗卻很懶,最多只在八米的範圍裏活動,也有可能繩子只有兩米長,而狗很有沖勁,能把活動範圍擴大到兩米一的半徑,當然,最令人叫絕的還是那些靠超常的力量、勇氣和毅力掙脫了繩子的狗,它們跑出去好遠好遠——這樣的狗最後就成為了我們勵志圖書裏的光輝典型。但科學的統計分析告訴我們這些狗只是特例,而科學精神又告訴我們千萬別把特殊混淆成一般。

對於一般的狗來講,聽聽勵志講座,看看勵志書,或許能把自己的活動範圍稍稍擴大一些,但要想因此而掙脫繩子跑出很遠去,可能性是不太大的。現在回過頭來再來看看孟子的“四心”“四端”之說,他老人家道理雖然不錯,可他是不是說得有點兒大了呢?

以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孟子所謂的這“四心”真的都是屬於人的天性範疇之內的嗎?孟子這裏舉例子其實只舉了一個“惻隱之心”,這倒真是天性使然,而另外三心也都如此嗎?

按照弗洛伊德“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劃分,“四心”應該都屬於“本我”才是,唯有如此,每個人的起點才是一樣的,孟子的這一理論才是立得住的。可我們現在看來,羞惡之心似乎應該被分解為“羞”與“惡”兩項,需要具體分析,而辭讓之心、是非之心卻更像是完全由後天得來的,是屬於“超我”的範疇。

而這問題背後的問題則是:人,是天性善良的嗎?

要解答這個問題,就要先解答一個更具前提性的問題:人和動物有沒有本質區別?——如果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那麽,“人性善”還是“人性惡”的問題就成了一個偽問題。

那,人和動物有什麽本質區別呢?

記得小時候,教科書上對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是:人會制造和使用工具。當時我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覺得它不夠有說服力,動物難道就不會制造和使用工具嗎?比如,猩猩吃螞蟻,會折一根樹枝下來,放在螞蟻洞旁邊,等很多螞蟻爬上樹枝,猩猩再拿起樹枝來舔食上面的螞蟻……在動物界,這樣的例子是很多的,動物一樣會制造和使用工具,只是在程度上沒有人類那樣復雜罷了。

我小時候好奇心很重,使勁去想這個問題,希望能夠想出答案。我陸續想出過很多答案,比如:人會笑,動物不會笑——後來知道動物也是有表情的;又覺得是人會自相殘殺,尤其是父子相殘,但這類事情不會發生在動物身上——後來知道動物社會裏也有這種事情。有人說了:人有理性,而動物沒有。可我看過一個科學家研究黑猩猩的記錄片,驚訝地發現在黑猩猩的群體裏也有謀殺、強奸、歧視等等等等,儼然就是人類社會的縮影,難道這都是由於本能,而完全沒有理性成分嗎?很困擾,很困擾!後來在錢锺書的《管錐編》裏還看到這樣一段話:“英國哲學家嘗謂狗亦自有‘推理體系’,兩言以蔽之曰:‘物而有,必可嗅;嗅不得,了無物。’”更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