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烏托邦

孟子曰:“尊賢使能,俊傑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願立於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則天下之商皆悅而願藏於其市矣。關,譏而不征,則天下之旅皆悅而願出於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稅,則天下之農皆悅而願耕於其野矣。廛無夫裏之布,則天下之民皆悅而願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如此,則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提出了五項比較具體的政治主張。

第一,統治者如果能夠尊重有德行的人,任用有才幹的人,把人才都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那麽天下的士人都該樂死了,誰不願意到這樣的國家來應聘呢!

第二,市場給商販們提供攤位,卻不向他們收稅,如果有誰的貨物賣不出去,那就由國家依照法定價格收購以防止積壓。如果哪個國家能夠做到這點,那全天下的商人都得美死,擠破腦袋也要鉆到這個國家的市場去做買賣。

第三,關卡只負責盤查,查查過往旅客當中有沒有間諜,有沒有通緝犯、毒品販子和人販子什麽的,但不要征收關稅,如果哪個國家能做到這點,那全天下的旅客還不都樂意從這個國家的道路上經過嗎?

第四,這是農民政策。政府對農民只讓他們出一分力氣耕作公田,卻不向他們收農業稅,如果哪個國家做到這點,全天下的農民還不都跑到這個國家去種田嗎?

第五,如果哪個國家對老百姓不收人頭稅,也不收地稅,那全天下的老百姓還不蜂擁而來,全都心甘情願地做這個國家的永久居民嗎?

孟子說:“以上這五點,如果哪個國家都能付諸實行的話,那其鄰國的老百姓都會把它視為父母之邦。假如鄰國的國君帶領這些老百姓攻打過來,那不就等於帶著他們去攻打他們的父母嗎,這要都能打勝仗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了。明白了吧,做到這五點的國君就可以天下無敵,他們是天使,由他們來統一天下是不可能不成功的。”

孟子所講的這五點,涉及了一些當時的社會體制。那麽久遠的年代裏,稅是怎麽收的,田是怎麽種的,具體內容都不可考,我們只能了解一個大概。

第一點容易理解,儒家歷來是主張“好人政府”的,不過我在上本書裏已經說過,孟子在這個問題上一向缺乏具體可行的意見。

第二點,我們需要了解一下古代的市場是什麽樣子。我們知道,市場的形成一般都是自發的,老百姓漸漸集中到一個地方交換物品,這個地方漸漸就形成了市場,甚至還有最終形成城市的。但早期的市場卻一般都是官營的,民間色彩較少。

廛(讀作“纏”),《孟子》這裏寫做:“市,廛而不征。”《禮記》裏也說過:“市,廛而不稅。”這裏所說的“廛”大體相當於現代的商鋪。比如,王府井大街就相當於“市”,一條商業街,這就是一個市場,你要在街上租一個鋪子賣貨,這鋪子就是你的“廛”。當你在王府井大街上租了一個“廛”開始做買賣的時候,你是要交錢的。

按照現代人的想法,你要交的至少應該是三份錢:一份是鋪子的租金,是交給鋪子的主人的;一份是向政府繳的營業稅;再一份則是要向市場管理者交管理費。也就是說,除了顧客之外,你至少還要和三方面的人打交道:鋪子的所有者(如果你是從人家手裏承租或轉租的話)、工商、稅務,當然,可能有時候還要接觸城管和居委會,甚至是黑社會。

在古代,如果時間足夠久遠的話,這三份錢你都能省下。遠在商代和周代前期,工商業大都是官營的,大概要到春秋晚期,民營的工商業才終於出現,而到孟子所處的戰國時代,商業已經相當發達了。現在不少商家供奉關公和趙公元帥,把他們當財神,其實商人最牛的祖師爺應該是戰國的白圭。有人會覺得奇怪了:時間更早些的那位和西施泛舟五湖的範蠡不就是位超級大商人嗎?——但範蠡一是事跡不大可考,二是還真趕不上白圭。上本書裏和孟子唱對手戲的主人公不是梁惠王嗎,白圭就是梁惠王手下的小弟,用後來的話說,就是紅頂商人,而紅頂商人的賺錢能力自然是普通商人望塵莫及的。

商業活動就這樣漸漸從官營擴展到民營,越發開始活躍起來,大小商賈們各找門路,大到倒騰鋼材,小到開個兩元店。我們說他們是“商賈”,其實“商”和“賈”分別是兩種營生。有句老話叫“行商坐賈”,也就是說,搞長途販運的是“商”,開個小門臉做買賣的是“賈”。所以,“商”最常要打交道的是海關,“賈”最常要打交道的是工商稅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