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為什麽不是八百年?

孟子在這一節的結尾處一連為我們創造了兩個重要成語,一個是“解民倒懸”,一個是“事半功倍”,我們現在說話、寫文章都還常用這兩個成語呢。

孟子這一番話,聽上去滿是那麽回事。至於仁政可行與否,我在“梁惠王篇”中已經講了很多,不再贅述。這裏很值得注意的是孟子關於“時機”的說法。

“時機”這個東西,從遠古一直被人們感慨到現在。“梁惠王篇”裏我詳細介紹過梁武帝,有人曾用“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來評價梁武帝,這兩句詩原本是唐朝詩人羅隱評價諸葛亮的。這是英雄式的對“時機”的感慨——時機一到的時候,天地萬物全在幫你,絆一跤都能撿個錢包,可如果運氣一過,吃豆腐都能把牙崩了。其實,寫這兩句詩的羅隱雖然是寫諸葛亮,其實很可能是自傷自憐——他自己就一直是“運去英雄不自由”。

羅隱也算個有名的才子,可科舉考試總也考不上,落魄得很。說件他的趣事,有次他路過鐘陵,見到了十幾年前的一位老相識,一位名叫雲英的妓女。久別重逢,雲英一看,這不是十幾年前的大牛人羅隱嗎?雲英這叫哪壺不開提哪壺,問了一句:“十多年不見,怎麽你還是白丁啊?”羅隱心裏這個氣啊,好啊,你寒磣我,那我也寒磣寒磣你,當下作詩一首:“鐘陵醉別十余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這就是臭文人的陰損,意思是:我考試確實考了十幾年都沒考中,丟死人了,可你做妓女也做了十幾年了,怎麽也還沒從良啊?噢,咱倆可能都是一路貨,誰也別說誰!

拋開陰損不談,羅隱確實詩寫得好,才氣也足,腦筋也快,可就是走黴運,考試考了半輩子,就是考不上。所以他一詠嘆諸葛亮,自然羨慕人家當年“時來天地皆同力”,跟著也由人家後來的遭遇感懷到自己,於是乎“運去英雄不自由”。

羅隱的“時來”和“運去”還僅僅停留在人生感懷的層面上,“時”與“運”的意義可遠遠不止於此。其實呢,時也好,運也好,好日子什麽時候來,掐掐指頭是能算出來的。

怎麽算呢?

我們看評書中的智囊型高人,比如諸葛亮、劉伯溫、徐茂公,都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你在聚會上認識了一個人,和你同姓,你們會套近乎說“五百年前是一家”。有誰想過沒有,為什麽都是“五百年”,為什麽不是八百年或者一千年?

——後來人是說“五百年”說順嘴了,其實這個“五百年”還真是有出處的,“五百年”代表著一個歷史周期,這個話頭兒在《孟子》裏就能找到,《孟子》後文會詳細來說,但現在便已經出現苗頭了:講什麽時機已到,講什麽一統天下的人很久都不出現了所以不正常之類的話,等我們看到後文孟子來講“五百年”規律的時候,就會明白這可不是隨便一說的,這是孟子思想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認為歷史的發展是有周期的,並且是五百年一個周期。

“歷史發展周期說”可是一個對中國歷史影響深遠的說法,這又涉及講“梁惠王篇”時一再強調的問題——流變。歷史周期的說法越來越復雜,被羼雜進去的東西越來越多,五行、八卦什麽的,最後神秘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一般人的心態是,越是神秘的東西就越是容易相信,就像看醫生開的處方,如果醫生的字你全都認識,醫生寫的話你全能看懂,那你就會對這個醫生的水平產生懷疑了。孟子講歷史周期,講歷史的時來運轉,僅僅是一種樸素的歷史感悟,而後人把這一思想發展起來那就了不得了,無限神秘。

歷史既然存在周期,那相應的,也就一定可以由這個周期來預測未來。像《三國演義》裏說的“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既闡釋了規律,也可以作為預測,這倒是有相當的可信度的,孟子這時候感慨的其實也正是“分久必合”,可他在發愁這個“合”的人怎麽還不出現啊?

問題就在這裏,這種預測是沒有任何量化標準的,到底什麽時候“合”,一百年也是它,三百年也是它,而且還不是百分之百就一定得“合”,只能說“合”的可能性似乎稍微比“不合”多些。中國人容易相信諸如循環、周期、預測這些概念,不像基督教文化那樣認為歷史是線性的,是一條道走到底的。與孟子同時代的鄒衍已經把歷史周期的理論給系統化了,這可給了儒家後學不少的借鑒,沒譜的說法越來越多,余緒流入民間,又大大發展了各種算命理論。而算命先生們往前給自己找祖師爺,竟然也會找到了大儒身上,這是個很有意思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