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嬰,齊國的好丞相

公孫醜在請教導師孟子的時候,把晏子和管仲並稱。這個晏子,我們在“梁惠王篇”裏已經認識了,齊國歷史上有兩大名相,第一個是管仲,第二個就是晏子,他的名字叫晏嬰。

晏嬰雖然這裏被公孫醜拿出來和管仲並稱,但從功業上來說,他可比人家管仲差著一大截子,所以後世不少人都以管仲為偶像,卻不大聽說有人把晏嬰的海報貼在床頭的。但是,在管仲之後,齊國的歷屆丞相當中還能被大家叫得出名字的也就只有一個晏嬰了,而且,按我們一般人的看法,晏嬰比管仲還更像一個好丞相。

晏嬰是個很有思想的人,他經常發布一些重要講話——如果說從總理到村長,凡是講話都是重要講話,那麽晏嬰的講話就是特別重要的講話。

有一次,齊景公對晏嬰說:“只有梁丘據才跟我‘和’。”

齊景公說的這個梁丘據有點兒像電視劇裏的和珅,所以也難怪齊景公喜歡他,可晏嬰卻像是電視劇裏的紀曉嵐,所以,晏嬰當即就反駁說:“他那只不過是‘同’,不是‘和’。”

齊景公很奇怪:“這兩個詞的意思不都一樣嗎?”

晏嬰搖頭,“怎麽會一樣呢?來,我跟您講講它們的區別——”晏嬰的特別重要的講話這就開始了,“所謂‘和’,就好比烹調,油鹽醬醋都要搭配好了,火候也要掌握得有分寸才行,君臣之間的道理也是一樣的——國君下達一項英明指示,大臣會提建議說:‘您的英明指示裏百分之九十都很英明,可也有百分之十不太英明,要不要修改一下?’這樣一來,政事才會平和,百姓才不會有爭奪之心。音樂也像烹調一樣,一個交響樂團那麽多音樂家,那麽多樂器,互相之間要配合得疏密有致,有條不紊,這才叫做和諧,這和搞政治是一樣的道理。可梁丘據這個奸佞小人卻不是這樣,如果搞樂隊,您彈鋼琴他也彈鋼琴,您指揮他也指揮,如果做飯,您放一勺鹽他也跟著放兩勺鹽,這能行嗎?”

晏嬰的這段“和同之辨”很是有名,影響也很深遠。同時代的西哲也琢磨過這個問題。蘇格拉底覺得國家越統一越好,亞裏士多德卻對此不以為然,反駁說:“合唱團搞合唱,有男聲,有女聲,有各個聲部,全要配合起來,這才是和諧的社會,如果按蘇格拉底的說法,那就好比把一個人唱的歌錄下來,用一百台唱機同時播放。”這不正是晏嬰的“和”的理論麽?錢锺書在《管錐編》裏也說:“孟德斯鳩嘗論亞洲之專制一統不足為訓,政體當如音樂,當使相異者協,相反者調,歸於和諧。正晏子所言‘和’非即‘同’也。”所以,如果一個社會裏大家的人生觀、價值觀、思維模式等等全都一樣,看上去整齊劃一,這樣的社會只能叫“同”,符合梁丘據的定義,卻絕對不是晏嬰和亞裏士多德心中的“和”。乍看上去,“同”與“和”長得就像雙胞胎,但本質上截然不同。

晏嬰在歷史上也稱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除了他那過人的幽默感之外,他最為人稱道的就是他擔任齊國丞相一輩子,始終勤儉節約,以身作則。

晏子的節約能節約到什麽程度?我以前講過,春秋戰國時代的人,不管身份有多高,吃的東西也基本上就是主食和肉類,那時候是沒什麽蔬菜可吃的。就在這樣一個本已經足夠惡劣的飲食環境下,晏嬰居然連肉都吃得很少。他當然不是吃不起,他就是為了提倡節約。

當時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衣服,就算你再有錢,也不可能飛到巴黎請國際頂尖的時裝設計師給你量身定做,那麽,一個沒有時裝設計師的社會,衣服的款式自然也豐富不到哪裏去,於是,衣服的質地就變得很重要了——當然,服裝質地在現代也很重要,如果你拿“的確良”做一件大衣,款式再好也招人笑話——當時的上流社會裏,尤其是女人的衣服,都是帛制品,可人家晏總理家的女人卻不許穿這種東西。我沒看到晏嬰自己穿衣服的記載,想來也不會是什麽太好的料子,而且,晏嬰是個出名的矮個子,連布料用得都比別人省。

衣食住行,現在我們已經領教了晏嬰的“衣”和“食”,再看看他的“住”。

晏嬰住得也不好,齊景公有一天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問他:“你一個國家總理,偏偏去住在王府井大街上,那是最熱鬧的商業街,鬧鬧哄哄的能住人嗎?”

晏嬰說:“王府井大街好啊,鬧鬧哄哄的,我這叫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大家在議論什麽,我不用出門就全能知道。”

齊景公覺得很新鮮,湊上去問:“那,你都聽見大家在議論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