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通州驛(第2/2頁)

好不容易遇到洪大善人,蒙他相助,被送到戚帥那裏,卻又受到戚夫人的冷遇和防範。到了京城,本以為可以有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讓她歇歇疲憊不堪的身心,可那大山也轟隆一聲崩坍了。”

“小天哥……”水舞想起了那個久違的名字:“小天哥洪福齊天,所以老天爺讓他離開了我這個不祥的女人……”

水舞自嘲地一笑,但她的臉頰已經快凍僵了,幾乎漾不出笑容,她擡起凍得紅通通的雙手,輕輕揉了揉凍僵的臉頰:“我現在明顯是被戚帥的人接回來了,戚帥百戰沙場,一代人傑,死在他手中的強人不知凡幾,應該不會受我牽連吧。”

一陣寒風打著旋兒裹進柴房,水舞打了個哆嗦,身子又蜷緊了些。在上元佳節,這個寒冷的冬夜,天下百姓都歡度佳節、歡喜雀躍的時候,能溫暖她的,就只有灶間那一點點微弱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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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正房裏,一燈如豆。兩人對坐燈下,神色陰霾。燈光壓得極低,只能照在兩人的嘴巴上,一個人面白無須,另一個頜下卻是一部花白的胡子。

面白無須的人低聲道:“戚少保,現在情形非常不妙,很多平日裏對太嶽先生畢恭畢敬百般巴結的人,現在都在無所不用其極地攻訐太嶽先生!”

原來他對面的人就是戚繼光,戚少保沉默片刻,低聲道:“我任薊鎮總兵十余載,如今卻被突然調任廣州,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對面那人冷笑道:“現在落井下石的人很多,有人彈劾你,說哪怕是半夜三更,只要你的信到了,太嶽先生也必開中門接見,首輔與手握重兵的京畿重臣關系如此密切,非朝廷之福,恐有謀反嫌疑。

可少保你功在社稷,天下皆知,朝廷又豈能輕舉妄動。因此,便有人揣摩上意,說你於閩浙有功,應調往南方,一展所長,所以陛下才下旨,把你調任廣州總兵了。”

饒是戚繼光心志如鐵,聽到這裏,那花白的胡須也是微微一顫,“這罪名雖是捕風捉影,對皇帝來說卻足以置他於死地了,傾天之功就能保他安全麽,嶽飛、於謙,誰沒有蓋世功勞,又有誰得到善終了?”

他的危機,來自於朝廷對張居正的清算,所以最大的關鍵,就是皇帝怎麽想。想到這裏,戚繼光緩緩地道:“百官攻訐,不足為懼,只不知陛下那裏,對太嶽先生又是怎樣的想法?”

面白無須者憤懣地道:“還能怎麽想呢?三人成虎啊!現在天天有人在告太嶽先生的黑狀。有人把太嶽先生回鄉省親時,乘三十二擡大轎,前軒後寢,旁有兩廡的事告訴了陛下,說如此大轎,已與帝輦無異。

還有人說,一路之上,各地官員奉迎巴結,每餐水陸珍饈百余道菜,太嶽先生還覺得沒有合口的東西,又有各地敬獻美女,首輔宅中美人麗姬不下百人,你道陛下怎麽說?”

戚繼光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剛毅的弧線,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怎麽說?”

面白無須者道:“陛下勃然大怒,痛罵說:‘萬歷元年,朕甫登帝位,適奉新春佳節,連民間百姓都大擺宴席賀歲,你張江陵卻只叫朕添了幾樣水果了事,口口聲聲說是節省為民!

朕散朝回宮,只不過召了兩個宮娥歌舞娛興,你張江陵就讓朕下‘罪己詔’向天下檢討,可你自己……你好!你好!好一個心口不一,嚴於律朕、寬於待己的張師傅!”

這人學著皇帝說話,連語氣都惟妙惟肖,皇帝這話憤怒之言,是不可能宣諸於外的,能知道這件事的,甚至親耳聽到這句話的,只能是宮裏的人,如此一來,這個面白無須者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他,來自宮裏。

戚繼光的嘴唇顫抖了一下,道:“陛下對太嶽先生太過刻薄了。人無完人,太嶽先生心系天下,憂國憂民,激濁還清,去汙褪垢,為朝為民。古往今來,有幾人能建立如他一般的功勛?

至於個人生活優渥一些,無可厚非。太嶽先生身為陛下的老師,對陛下要求嚴格一些,並非刻意做作,矯飾虛偽,只是身為師長,對學生總是要求更高一些,就像為人父母者,哪怕自己做不到,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做得更好。”

面白無須者冷冷地嘲諷道:“為人父母?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做臣子的把自己置於天子父母的高度,當這條真龍清醒地意識到他究竟掌控著什麽的時候,豈會不視之為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