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京師變

這突如其來的朝廷更叠,正如眼下京師的暴雨一般,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莫說是不少文武百官看不懂,就連內閣的幾位都不太看得清了。

李東陽已抵了京縣,站在決堤的口子邊沿,天上雷鳴電閃、大雨滂沱,內閣大臣親自出現在這裏,其他的大小官員當然不敢在家歇著,各自穿著蓑衣冒雨在河堤邊苦勸,請李東陽到縣衙裏督促,這裏兇險萬分,一旦出事,誰也擔待不起。

在河堤上頭,則是臨時征調來的民夫,在差役的監督下,冒雨背著用塞滿了碎石的袋子投入決口之處,試圖堵住河堤。

事實上當地的官員心裏比誰都清楚,尤其隨行來的河督心裏跟明鏡似得,如此洶湧的河水朝著決口宣泄,單憑這麽點兒民力,根本就堵不住,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大雨還在傾注,現在督促著民夫堵決口,簡直就是笑話。

可是大家都知道,李大學士卻未必知道,他是清貴人,哪裏懂得這些名堂,眼下這些努力不過是做給李東陽看的,讓這位大學士知道,京縣還有河工衙門都已經盡力了,有些時候上官要的並非是結果,而是需要親眼看到這個過程,只要看著你們在想盡各種辦法,就算堵不上,至少也可以有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評價。

民夫們在泥濘中翻滾,差役們濕漉漉的大聲吆喝,一派熱鬧的景象。

可是李東陽的臉色卻很陰沉,頭頂著烏壓壓的烏雲,大雨稀裏嘩啦的從鬥笠下如瀑布一般的淌下來,李東陽很憤怒,他不是傻子,當然明白這些人在做什麽。不過他沒有吭聲,只是站在這裏,看到那夾雜著無數泥石的急流沖向那一馬平川的田埂。

“大人,這裏不能再待了,大人的身子骨要緊,且回縣衙去換一身幹凈的衣衫,喝一口熱茶,不,喝一口姜茶,好好歇一歇。有下官們在這裏照看……”在旁苦勸的是京縣的縣令,弘治三年的進士,剛剛從禮部觀政調到了這京縣,名叫李如意,這李如意說起來還算是李東陽的門生,不過當著眾人的面,他卻不敢稱李東陽做恩府,他在旁苦苦相勸,眼淚都要流出來,可是他話說到一半,卻被李東陽打斷了。

李東陽目光陰森森的盯著他,大喝道:“李如意,當日在朝的時候,你是何等的忠厚,想不到連你都變成了這個樣子,哼,你以為這點伎倆就能瞞天過海嗎?你滿肚子的經義和教化都被狗吃了嗎?”

李如意嚇了一跳,連忙跪倒在泥濘中,口裏說:“下官該死。”

李東陽卻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愣愣的盯著那決口,站在這決口面前,連他這大學士都變得無比的渺小,在這狂風怒吼、雷鳴閃電、大雨磅礴的天地之間,他仿佛一顆細沙。

可是那老邁的身軀,卻沒有被厚重的蓑衣壓彎,他筆直的站著,說不出的蒼涼,眼袋下的皺紋浸滿了水,那憤怒的眼睛漸漸溫和下來。

水至清則無魚,這是他的處世之道,也是他宦海數十年總結出來的道理,他不是謝遷,不是那種想砸碎一切重新來過的人,他熟知人的各種私欲,所以他憤怒,卻並沒有再說什麽。

“子思……”李東陽的聲音不小,在這種天氣之下,聲音若是再低一些別人也休想聽到。

子思是李如意的字,李如意聽李東陽如子侄一樣的喚他,倒是讓他心裏松了口氣,他連忙應道:“下官在。”

李東陽道:“撤了這些百姓,讓他們各自回去吧,將來等災情過去,他們還不知要耗費多少力氣重建家園。把差役們都召集起來,散布到各處河堤,隨時觀察各處河堤的動向,若是哪處河堤還有沖毀的危險,要及早預警。還有,讓本地的軍戶隨時做好準備,協助遷徙百姓,那些家裏遭災的百姓,全部都安頓到縣城裏去,你抽調出一些人來,給他們安頓。”

李如意心裏卻是為難,這麽多災民要安頓,縣衙哪裏應付的過來,可是這時候他卻不敢說個不字,忙道:“是,下官知道了,請大人放心。”

李東陽點點頭,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良久才道:“走吧,回縣衙去。”

一幹隨員隨著李東陽上了轎子,一行人冒著雨回到縣城,也好在京縣縣城並不是處於低窪的地段,可即便是如此,地上積攢的水還是漫過了鞋子,李東陽坐在轎子裏,拉開轎簾,任由風雨灌進來,看到這街上沒一個人影,沿街的所有鋪面都已經關的死死的,就算有人開著門,那也是拿著簸箕或是水瓢將漫入家中的雨水倒出去。

他沒有吭聲,心裏不知在想著清早的朝議,還是方才在河堤的見聞。

到了縣衙的時候,卻有人冒雨迎過來,這人是個差役,幾乎是扯著嗓子在雨中吼:“京師急報,京師急報,加急傳來的,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