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視察工坊

長安一月下雪的日子比往年都多,幾乎每天都有飄飄揚揚的小雪,也不密集,粉末般的雪花飛舞在空中,落在地上,積起了薄薄的雪層。

上元節過後第三天,幾輛由千余羽林軍護衛的馬車離開長安城,向東面的新豐縣而去,馬車經過一處田埂時,不遠處一陣笑語傳來,一輛馬車的車簾拉開了,李琪好奇地望著遠方的景色。

遠方是一望無際的冬麥田,一條渭河的支流,從冬麥田中穿過,河兩岸隨處可見高大的水車,這時天又開始下雪了,梅花般的雪花在空中飛揚,很快形成了一片朦朧的雪霧,遠方的景色變得不清晰起來,離官道不遠處十幾個修建水渠農民正坐在一架水車前休息,他們談笑風聲,雪花落在他們頭上肩上,落在他們身旁的麥田裏,他們非但不惱,反而興致更加高漲了。

李琪伸出手,感受車窗外晶瑩飄舞的雪花,雪花輕輕落在他的手背上,隨即融化,冰涼涼的感覺使他笑了起來。

“殿下在笑什麽?”和他坐在一輛車上的師傅李泌放下手中書,湊在車窗前笑著問他道。

“咱們路過長安城內時,滿耳聽到的都是對不停下雪的抱怨,商人們抱怨道路泥濘難行,抱怨天總不肯放晴,影響他們的生意,可出了城來到田間,聽到的卻是農民對雪花的贊美,我就在想,老天爺該聽誰的,究竟是工商重要,還是農桑重要。”

李琪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從今年起,他就不再住後宮,搬到了十王宅的雍王府,每天和百官一樣上朝,不過他是去位於東宮的弘文館讀書,每天功課結束後去宮中向母親請安,隨即又回到自己的王府中,自從去年的爬樹事件後,張煥對兒子的成長教育開始異常重視,每隔兩三天他就會選一些事關民生奏折,抄成副本命人給他送去,讓兒子在奏折上發表自己的意見,有時他出外視察,也一定會把兒子也帶上,讓他在閉門讀書之余,也能了解窗外之事,今天張煥去新豐縣視察一家紡織工坊,就特地將兒子帶在身邊。

李泌見李琪說話頗有趣,明明是自己的想法,卻推給老天,他笑了笑便道:“這不是孰重孰輕的問題,民以食為天,這農桑自然就是天,而國以財為富,這工商就是地了,也可謂之陰陽,農桑為陽、工商為陰,若陰盛陽衰,人人都去從商賺錢,朝廷就要鼓勵耕織,加稅抑商;

可若陽盛陰衰,又會影響朝廷財政,所以朝廷又要適當放寬稅賦,調動起工商的積極性,當然陰陽協調為最好,你看你父皇就是這樣做的,十天前帶你去視察水利,在田間地頭和農民面談,而今天又帶你去視察紡織工坊,這就是二者協調,所以執政者的關鍵不在做什麽大事,而在於能不斷地對現有的各項律法進行微調,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使大唐能夠迅速恢復國力,你明白嗎?”

李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前天看了一本折子,是戶部房侍郎所上,說自從前幾年中原推廣棉花種植以來,原料充足,朝廷開始鼓勵關中、河東兩地的商人開辦大工坊,結果大量的莊園佃農進城做工,莊園出現了工荒,很多莊園的田地開始荒蕪了,關中和河東不少地方都出現莊園拋售土地、或者降低租賦的情況,歷史上聞所未聞,百年來一直困擾大唐的土地兼並問題竟然出現了解決的契機,我就很感慨,看來興工商也並非沒有好處。”

李泌微微地笑了,“這其實是你父皇和幾個相國深思熟慮的結果,幾年前先是嚴格實行廢奴令,查抄了十幾家抗拒廢奴的權貴,甚至連郭子儀家也被處罰五萬貫,沒收八萬頃賞田,然後在江淮、江南、巴蜀大量授田,以那裏的高產來保障大唐的糧食供給,又在碎葉大量開采銀礦,實行稅制變革,以錢代租庸,逼迫各家的富余人口流向工商,從而使工商振興,這樣一來,百姓不種田也有飯吃,就有了另一條活路,誰還願意做佃農被人盤剝呢?沒有了種地的多余人口,兼並土地也就失去了意義,每年還要交白白交一筆土地超額稅,所以這兩年土地兼並之事鮮有聽聞,也就是這個原因。”

李琪沉吟一下,又問道:“現在是人口少的緣故,如果將來人口達到開元鼎盛之時的八百萬戶,甚至更多,種糧的土地不夠養活國人,那時又會不會土地兼並之風重起呢?”

“這個你不用擔心,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總會有比稻麥產量更高的糧食,就像棉花,若不是從埃及學到種棉和紡織技術,白疊布的價格也不會像今天這樣便宜,再者,蔥嶺以西土地遼闊,人口增加可以向西方移民,這就是你父皇用舉國之力打碎葉戰爭的真正原因,不僅僅是碎葉的銀礦事關大唐戰略利益,更重要是保住西域的疆域,為將來解決國內矛盾提供一條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