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遲到的朝覲

長安,入冬的第三場大雪已經下了一夜,空中寒冷刺骨的雪花被疾風吹成長長的細線,街上鋪滿了雪,就仿佛鋪上一層冰冷、柔軟的地毯,它被車碾、被人踩,弄成了褐色的泥漿。

在西市內,雖然道路泥濘,但這阻擋不了旺盛的人氣,臨近新年,西市的生意異常火爆,大街兩邊稍微幹一點的邊緣地擠滿了扛著大包小包的路人,男男女女、川流不息,來自店鋪裏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在道路中間,數千輛滿載貨物的馬車排成長龍,正緩慢地行駛,中間夾雜著從遙遠西域而來的駱駝隊。

在道路的左側則是漕河,河水已經結冰,將近千艘空敞的百石糧船凍結在河中,待明年春天解凍後,這些大船又將駛向南方,將南方的稻米運至長安。

經過三年的發展,長安也有了不小的變化,但這種變化並不是體現在城池外表的變化,長安城依舊雄渾大氣,承載著悠久的歷史,但凝重的歷史中卻又煥發出了勃勃生機,一向被視為大唐物價風向標的米價已經跌到每鬥四十五文,雖然不能喝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時的每鬥十文相比,但相對普通民眾的購買力,這已經是相當低廉了,一個普通的腳夫,一個月能掙四貫銅錢或者四十枚大治銀幣,這樣他一個月便可以買九石米,足以養活全家人,而且這個腳夫若還能有輛屬於自己的馬車,僅在西市裏運貨,那他每月就能掙到十貫錢,日子就寬裕得多了。

西市的米行內,數百家米店一字排開,氣勢壯觀,這裏的人氣也是最旺,現在是十二月中旬,離新年還有半個月,各大糧店都在十月米價最便宜時都備足了貨,只等每年新年到來前的米價上漲,這是每年的行情,也是商人們的黃金季節。

在西市最大的百川糧店內人頭湧動,近百名各坊的小店主們正忙碌著進貨,在米店發貨的後門,一百多輛運貨馬車已經排成長龍,百川糧店的糧價比別的店每鬥便宜三到五文,但它不做零星生意,最少也要十石米一賣,靠大規模的進出來賺錢,每年要進出十幾萬石米,因為米價稍微便宜,長安有數百家小店、酒樓都是它的固定客戶,它的米價變化也由此成為長安米價的風向標。

這時,從米店的大門走進來十幾個人,確切說是十幾個體格彪悍的護衛簇擁著一名三十余歲的男子,只見此人皮膚微黑,目光沉靜而親切,頜下留有長須,他身著一襲白色錦袍,腳蹬鹿皮靴,頭戴黑紗帽,腰中束一條金絲絹帶,這是很尋常的大唐文人的打扮,但穿在他身上,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雍容氣度。

他身後的幾十名衛士,個個身材魁梧、目光銳利,他們腰挎橫刀,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一種凜烈的殺氣,幾十人一進屋,店堂裏立刻變得安靜下來。

百川糧店的大掌櫃姓秦,是個六十歲左右的老者,他已經執掌本店二十余年,什麽場面都見識過,他只瞥了一眼便知道來人是個朝廷官員,而且品階還不會小,他連忙笑眯眯地迎上來道:“歡迎客官光臨敝店,我姓秦,是本店掌櫃,有什麽需要請盡管吩咐。”

“我是來看看米價。”男子微微笑道,他的語速很慢,慢得和店裏忙碌的節奏完全不符,但他一開口,氣勢便完全控制了場面,又讓人不得不隨他的節奏來回答。

這時,門外又進來幾人,當先一人五十余歲,氣勢威嚴,秦掌櫃見了他嚇了一大跳,此人去年曾經來糧店視察,正是當今相國韓滉。

韓滉進屋便向那年輕男子恭敬地說了幾句,年輕男子點了點頭,指了指秦掌櫃,示意自己也正在詢問。

寫到這裏,想必大多數讀者都已猜到他是誰了,沒錯,他正是大唐皇帝陛下張煥,他今天是和幾個相國一起來西市現場考察米價的變動情況。

他已經即位了整整三個年頭,大唐的江山被他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經過三年的勵精圖治,大唐的國力漸漸開始恢復,一些重大國策也開始顯示出了影響力,比如現在的米價下降就是因為種糧帶逐漸南移的結果,江淮地區和蜀中都能實現一年兩熟,三年內,南方的糧田增加了兩百萬頃,當然,這並不是開荒得來,而是許多因安史之亂被擱荒的良田又重新開墾了,而南方河流縱橫、水量充足,畝產均能達到五六百斤,這就使得糧食產量大大增加,而北方主要種植桑麻,而從去年開始,又在中原地區的軍田中試行棉花種植,雖然普及棉布尚須時日,但大街上已經有不少人穿起了保暖性更好的棉袍,比如他眼前這個糧店的秦掌櫃,他身上穿的就是一件厚實的白棉袍。

秦掌櫃腿直發抖,他已經猜到眼前這個客官是誰了,除了當今天子,誰還有資格坦然接受第一權相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