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舊愛新歡

鄭清明坐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告辭了,張煥則半倚在軟墊上細細地喝茶,他需要靜下心來思考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韓滉所言重鎮興商和鄭清明所言官印紙錢,重鎮興商他相信這是韓滉集數十年的為官經驗所得,而且韓滉條理清晰,用無數的事實來說明了問題,他是需要好好考慮,而鄭清明所言的官印紙錢,就仿佛被一根針刺了一樣,當時是感覺到眼前一亮,打開了一個嶄新的思路,但事後當刺痛感消失,他又覺得這其中蘊藏著極大的隨意性,且不論他張煥是否是這方面的行家,但一些常識他是知道的,雖然飛票在長安城內可以無須表記兌現,但也有時間限制,可是出了長安城則必須要有密押,比如事先約定的暗語或者一頂帽子、半只戒指之類的,這是防止被人假冒,而象鄭清明所言,拿著一張百貫的紙就去買田買產業,傻瓜才會相信,至於三五貫小額度的紙錢,辨不出真假,一般人還是要銅錢,這僅僅是從常識上考慮且有諸多問題,至於從財政制度上是否可行,就是更需值得商榷了。

想到這,張煥立刻命親兵道:“去把李泌道長請來!”

李泌現在是張煥首席幕僚,暫時住在張煥的府內,片刻,李泌匆匆走進了張煥的書房,跟著張煥一個多月,他明顯地胖了許多,氣色也變得紅潤,他上前向張煥深施一禮,“貧道參見都督!”

“李道長請坐!”張煥請李泌坐下,便將今天和韓滉以及鄭清明的談話內容簡要地告訴了李泌,最後道:“這兩件事我想聽一聽道長的意見。”

李泌半天沒有說話,他背著手在房間內來回踱步,良久才嘆了一口氣道:“肅宗帝削商一事其實我也有責任,當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平安賊要錢、應付回紇人也要錢,可自耕農的數量已經少之又少,不可能再加稅,所以只能從商人身上打主意,當時肅宗帝問我可行,我也表示了贊同,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竭澤而漁之事,只是當時形勢危急,不得不用此極端手段。”

張煥見李泌沉溺在往事之中,他略略有些不快地道:“過往之事就不用再去追究了,我在問先生現在韓滉的建議是否可行?”

李泌驚覺,他歉意地笑了笑便道:“韓尚書的建議我絕對贊同,以工商興國,這是一個解決土地問題的絕好思路,土地問題說到底就是生存問題,若大量的勞動力轉移去了城鎮,民眾不靠土地生存,那兼並再多的土地又有何用,尤其這樣一來就可以有效地解決農民對世家的依附,無形中削弱了世家的力量,再在城鎮中推廣平民教育,讓平民獲得更多讀書機會,再以科舉方式將他們提拔到高位,此漲彼消,百年後世家甚至就從此銷聲匿跡。”

一席話說得張煥連連點頭,世家的淵源可追溯至漢,延綿數百年,其間漢亡、隋亡無處不見世家的身影,雖然從本朝高宗及武則天開始大力削弱世家的力量,但根子卻除不掉,一但條件適合,世家又會卷土重來,而世家的根子是在土地,如果能解決土地兼並問題,那就是挖掉了世家的根。

張煥低頭沉思片刻,又問道:“我還有一個疑問,如果人口大量向城鎮傾斜,那誰來種糧種桑麻,我擔心糧食會出問題。”

李泌對此早胸有成竹,他走到大唐地圖前,拾起木杆指了指長江以南廣大土地道:“糧食的多寡在於種糧人口和畝產兩個因素,如果種糧人口不足,那就可以在畝產上打主意,淮河以北的畝產大多是二三百斤,而且二年三熟,而江淮以南的畝產卻能達到四五百斤,而且是一年兩熟,甚至嶺南地區還能做到一年三熟,這樣算下來只須一半人種地,便可滿足全國的糧食需求,而且南方不僅產糧多,土地兼也不嚴重,朝廷可通過授田的方式將農民向南轉移。”

張煥才思也被李泌的創意所點燃,他接過木杆也指著地圖道:“唐初授田立意是好的,為平民置產,但允許永業田買賣卻為以後的土地兼並開了口子,以至於短短百年,均田制便破壞無疑,玄宗皇帝再三下旨禁止土地兼並也無濟於事,所以這次重新授田我準備只授口分田,不授永業田,土地之權屬於中央朝廷,由朝廷建立勸農署管理,不收租賦、不得買賣,地方官府也無權收回田產,若想進城從事工商,只須把地退還給勸農署,在地方官府辦理戶籍遷移即可,若城中活不下去,又可返回原籍請田種地,這樣民眾總歸有條活路,不至於被逼無路而造反,雖然這對朝廷掌控民戶有些難度,但相對於解決土地和蓄奴這兩個大問題,讓民眾自由一點,也就不算什麽了,我想普通的民眾總是希望安居樂業,自古都是官逼民反,從來沒有什麽民逼官反之說,普通民眾在某地活不下去可以走人,相反,也可以由此看出某地的治理情況,對於規矩地方官員也有好處,當然,這中間也還有許多細節問題,比如地方官府對戶籍遷移時的刁難等等,但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問題,不礙大局,關鍵是制度,我們要先把制度訂立下來,再去完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