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朝戰風雲(下)

含元大殿上略略有些騷動起來,不少心機靈動的人已經猜到事情不會那麽簡單了,張煥輸了一局,他豈能不再別的方面找回來,而現在,李僑的出面似乎正應對了這種猜測。

不僅是一般的大臣,崔小芙、裴俊、李俅、李勉,甚至崔寓、楚行水等等,誰也沒有料到李僑會在這個關鍵時候有奏折要上,這是一個連京城都懶得返回的逍遙王爺,他從來不幹政,更不會在大朝上發言,就是這麽一個幾乎讓人遺忘的王爺,偏偏在最敏感、最緊要的時候他出面了。

“臣彈劾宗正寺卿三年未組織臣等對宗廟的祭祀,失職在先,且對諸先帝之大不敬。”

李僑的聲音不大,但在一片寂靜的含元殿裏還是清晰地鉆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臣要求立即罷免宗正寺卿李俅!”

大殿裏一片大嘩,‘一個絕妙的反擊’,幾乎所有人都是這樣認為,在被迫以兵部左侍郎換取朔方節度後,張煥的反擊到了,幾個準備借大朝上奏折的大臣,也悄悄地將自己的奏折收了起來,大朝之上,他們只是看客,去感受大唐第一軍閥和大唐最高統治者的碰撞。

站在殿角的崔慶功有些吃醋了,他竟然在這場權力鬥爭中被邊緣化,在幾個月前引發驚濤駭浪,本該在這次大朝中出盡風頭的他,徹底被人遺忘了。

韋德慶依然保持著他冷漠的神色,仿佛大朝中的風起雲湧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他的注意力始終在張煥的脖子上。

裴俊似乎半睡著了,他的戲已經唱完,剩下的就是崔小芙與張煥的對手戲了,和他無關,宗正寺,宗正寺是做什麽的?張煥的目的還不顯而易見嗎?

在短暫的大嘩後便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連崔小芙也保持著沉默,這個問題不該她來解釋。

“臣冤枉!”當事人出現了,宗正寺卿李俅幾乎是撲了出來,肥碩的身軀撞開了一條路,仿佛泰山壓頂般地橫在李僑面前,再配合他那兩道猙獰的目光,如果將大殿換成叢林,那李僑早已被他嚼成了碎片。

“你……血口噴人!”李俅氣得渾身發抖,無論如何他都認為自己是冤枉的。

“我血口噴人?”李僑重重地哼了一聲,他指著大殿裏所有的宗室和文武官員,高聲質問道:“祭祀宗廟並不是什麽秘密之事,你問問所有人,這三年來,你幾時開啟過宗廟的大門?”

“不要激動,冷靜下來!”離李俅最近的金吾衛大將軍李運忍不住提醒他道。

提醒聲清晰入耳,儼如一盆冷水淋下,李俅忽然一下子冷靜了下來,李僑不過是條狗而已,真正的幕後者還站在那裏沖自己冷笑呢!

‘這是個陰謀。’

李俅猛地後退一步,他略略整理了一下思路,便昂聲道:“太後,臣也承認確實是有三年沒有進行宗廟拜祭,但並非是臣不想,而是臣有難言的苦衷。”

“愛卿不妨說一說是什麽苦衷?看看順化王能否理解你。”

崔小芙的話雖然是說給李俅和李僑二人聽,但她的目光卻是注視著張煥,含元殿雖然極為深闊,但崔小芙與張煥之間的距離並不遠,不足三十步,她在暗處,張煥在明處,從她這裏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張煥的表情變化。

他臉色很平靜,和所有的官員一樣都在看著兩位王爺之間的博弈,仿佛此事和他毫無關系,退一步說,李俅三年未祭宗廟,大殿裏所有人都知道,卻沒有人將它當回事,當違規成為習慣之後,那習慣也就成了新的規則,如果深究起來,該被彈劾的人和事還有很多,比如將公文帶回家批閱問題、比如官員禁止經商問題、包養情婦問題、違規娶妾問題、私占公廨田田租問題,這些都是大唐律法中明令禁止的,但這幾年來散漫的作風已經侵入到朝廷的每一個角落,只要不釀出大事,也不會有人來過問這些瑣事,說到底,這是大唐監察制度缺位所導致的一系列後果。

“每祭祀一次宗廟,最少也需要耗費兩萬貫錢,但臣所在的宗正寺每年經費只有三萬貫,而日常公務開銷,官吏的差旅開支及補貼、薪炭補貼、車馬用度,宗室子弟的婚喪嫁娶補貼等等,所有這些都要用錢,三萬貫錢已經是非常緊張,哪還有錢舉行宗廟祭祀?各位大臣,朝廷的財政狀況想必大家都很清楚,每一個部省都在考慮如何節儉開支,我想,不止是宗正寺,就連大明宮上月燒毀的蓬萊閣,太後也不是明著表態不再重建嗎?”

李俅言詞鑿鑿,他不舉行祭祀固然是各種原因綜合考慮的結果,包括他與嗣壽王李偡的不和,甚至太後崔小芙也暗示他少舉行宗室活動,但他也知道,兩年未舉行宗廟祭將有免職的危險,為此他的幕僚早就和他商量好了對策,以無錢舉辦為由進行推脫,朝廷財政拮據,須例行節儉之風,這是一個極為光面堂皇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