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厲兵秣馬(三)

三天後,西涼軍中忽然爆出一個天大的消息:都督的前任親兵隊正,現任狄道兵馬使陳平竟然以黴爛的糙米充作上米給河西難民就食,中飽私囊,又查出他多次在軍中冒領軍餉,累計從中貪汙錢二萬貫,都督已決定二日後斬首示眾,消息傳出,軍中一片大嘩,拍手稱快者有,但覺都督量刑過重者也有。

這天清早,十幾艘渡船停泊在黃河岸邊,一隊隊士兵正列隊上船,碼頭上,張煥騎著馬和賀婁無忌並駕緩行,賀婁無忌是受命前往河湟,主持河湟新軍的訓練。

“到河湟後要嚴格訓練新兵,尤其注意在高原上的強化訓練,要為我們將來進攻吐蕃做好準備,以後我每年都會分批派士兵來你那裏進行高原輪訓。”

賀婁無忌點了點頭,“請都督放心,我一定會用最嚴格的要求來訓練他們,最多兩三年的時間,他們就會成為真正的軍人。”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張煥沉吟一下,又道:“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這次河西、河湟陣亡士兵的撫恤金辦法已經出台了,每名陣亡士兵的家人可得二百貫的撫恤,不過一時沒那麽多錢,先支付一成,其余分十年按月供給,另外再追加十畝的撫恤田。”

“多謝都督了。”賀婁無忌眼中露出一絲欣慰,他知道按朝廷慶治五年定下的制度,士兵戰死最多撫恤其家人五十貫,而且層層盤剝,最後到家屬手中也只有十幾、二十貫,都督卻定下了二百貫的標準,這次河西軍和河湟兩地士兵戰死二萬三千余人,那就是四百六十萬貫,由此可見都督是真的下了血本,他感激地向張煥深施一禮,“我替弟兄們給都督施禮了。”

張煥輕輕搖了搖頭,他淡淡一笑道:“我也知道如此一來財政上負擔是重了點,但若不重加撫恤,死去的士兵怎麽能瞑目於九泉?活著的士兵又怎麽肯為我們拼命?我一直以為,只有給予士兵足夠的尊嚴,才能使他們竭忠效死、在所不辭。”

說到這,張煥縱馬駛向一座小丘,他立馬站在小丘之上,迎著獵獵河風,凝視著士兵們列隊上船,這些士兵才是他打下江山的本錢,他又怎麽能不善待他們呢?

“都督對士兵是很好,可是對舊部卻有時不公。”眼看分手在即,賀婁無忌猶豫再三,他終於說出了這幾天壓在心中的話。

張煥沒有說話,沉默良久,他才冷冷道:“你是說我不該殺陳平?”

賀婁無忌嘆了口氣,這一兩年張煥權威漸重,已經很少象在東內苑時和弟兄們打馬球、開玩笑那般無所忌諱了,眾將在他面前感到更多的是威嚴和壓力,可是有些話他若不說,恐怕西涼軍中再沒有人敢在張煥面前提起這些事。

他一咬牙便道:“陳平嚴重觸犯軍規,當殺!我對此並無異議,只是現在不是殺他的時候。”

張煥微微一怔,“為何?”

賀婁無忌翻身下馬,單膝跪下行一軍禮,大聲道:“這一個月來都督大肆重用隴右望族子弟,辛朗久隨都督,我不說他,而那馬國瑞、白盛、荔非明二郎他們的老子雖然英雄,但他們本人又有何軍功?卻個個位居高位,為此許多軍中舊部都頗有微詞,可偏偏這個時候都督要殺陳平,他可是都督剛從軍時便跟隨的老人,這讓弟兄們怎麽想,請都督三思!”

張煥默默地看著他,過了很久,他終於長嘆一聲,翻身下馬將賀婁無忌扶起,又攬著他的肩膀走到一處大石前坐下,沉吟一下,張煥便柔聲對他道:“在我的記憶中,總想著舊部們怎樣隨我起兵,又怎麽和我一同開創基業,我們在天寶縣時糧食近絕,最窘迫之時每天只能吃一頓飯,後來又一起冒著百年未遇的暴雪行軍幾天幾夜,拿下武威郡,這些我都銘記於心,你還記得在奇襲路嗣恭大營前,我答應過要讓你們遠征西方,封你們為西方之王嗎?”

賀婁無忌默默點頭,這些事他也銘記於心,他肅然道:“都督之志,我一向欽佩。”

“光有志向就夠嗎?”張煥凝視著浩蕩的黃河之水,他眼中慢慢流出一抹痛苦之色,“這次關隴劇變,我們丟了武威老巢,二萬將士全軍覆沒,又被裴俊趁機奪走大部分基業,我想每個人都應該反思,尤其是我,欲得天下卻心胸狹隘,容不得異己,而且獨斷專行,樣樣大權都握在自己手中,就拿西征河湟來說,胡鏞勸我不要操之過急,裴明遠甚至已經提到張掖可能有變,可我卻不聽將計、不容反對,最後栽了個大跟鬥,不過栽了也好,倒把我一掌打醒了。”

說到這,張煥的目光漸漸明亮起來,他挺直了腰對賀婁無忌語重心長道:“你要知道,我之所以重用隴右大族子弟,正是從長遠考慮,實力是基礎,但光靠打仗和殺戮只會成為朱泚第二,必須要建立起一個強有力的利益集團,才能在將來朝廷鬥爭中博取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