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導火線

黃河從北蜿蜒而來,它仿佛是一條黃色的巨龍,承載著千萬年的歷史沉澱,雄渾而深沉,它在河東郡轉了個身,一聲長吟,向東、向華夏文明的腹地緩緩流去。

自然,北岸的河東郡也就成了南北通衢之地,巨商大賈、腳夫小販均在此聚集,一艘一艘的渡船接連不斷地在黃河兩岸來往。

“靠岸嘍!”一名船夫大喊一聲,一艘巨大的渡船緩緩向岸邊靠來,寬大的船板早已慢慢伸出,在船靠岸的瞬間,船板上鉤子便準確地勾上了岸堤。

第一批旅客出艙了,大群等在岸邊的腳夫便迫不急待地迎上了上去,爭先要給旅客們挑擔行李,盡管船板寬大,但渡口還是亂成一團,旁邊兩個碼頭雜役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他們依舊聊著天,對混亂局面視而不見。

這時,一名挑夫在船板上左右尋找,他與眾不同,並不急著攬生意,他忽然看見船中有一人向他做了個手勢,他便迅速離開了船板,慢慢地向船頭方向靠近,他眼睛微眯,目光銳利地盯著船頭。

船頭又伸出一塊小一點的船板,一些有身份的人則從這裏下船,這和後世的貴賓通道完全不同,後世的貴賓通道是以錢的多寡為標準,而這裏只看身份,不少有錢的大商人也得去擠隨時會掉下河的大通道。

在兩名遊學的士子走下小船板後,船頭又出現了一群人,他們簇擁著一名身材高胖的官員,陽光刺眼,他頭上帶著一頂鬥笠,只露出口鼻,看不清面容,身上穿著米色小科綾羅的四品官袍。

目標出現了,那名挑夫緊緊地盯著官員,腦海裏浮現出他見過的那幅圖畫,雖然面目無法核對,但身材吻合,而且船上再無其他官員,他應該就是平陽郡刺史張若錦,挑夫將一件衣服搭在胳膊上,在衣服之下,他的手開始有了動作。

跳板狹窄,容不下兩人同走,只能一個一個地下船,張若錦身體肥胖,獨自下船十分艱難,一名隨從只得從後面攙扶著他的胳膊,小心翼翼扶他下船。

“一步、兩步……”船板開始顫抖起來,就在這時,一支短箭閃電般射來,箭頭在陽光下閃過一星藍光,沿著鬥笠沿異常準確地射穿進張若錦半張的嘴裏。

一霎時,張若錦的面容僵硬了,舌頭吐了出來,一股黑氣慢慢浮上他的面頰,他胖大的身軀在船板晃了晃,‘撲通!’跌下了黃河。

箭矢太快,身後的隨從根本沒有看見,還以為他是失足落水,急得大叫起來,碼頭上一陣大亂,不少挑夫都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都湧到河邊打撈落水之人,甚至有些人聽說落水者是個官員,便毫不猶豫跳下水去,若能把他救起,報恩還少得了嗎?

半個時辰後,滿臉漆黑的官員被撈了上來,他早已斷了氣。

張若錦意外身亡的消息首先傳到了太原,整個張府都為之震動,張若錦是繼家主張若鎬後的第二號人物,尤其是今年以來,他表現格外活躍,五月的家族大會後,他在張氏各房的威望甚至超過了張若鎬,如今他卻突然死了,雖然死亡原因沒有公布,但不少人都猜到,恐怕其中大有文章。

張府上下一時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預感到,一場席卷張家的暴風雨即將到來。

太原南郊,稻米已開始收割,一望無際的稻田裏到處都是農民們忙碌的身影,官道上堆滿了剛剛割下的稻子。

這時,近百匹快馬從遠處狂風般卷來,十幾名正在舂谷的農民嚇得跳下了官道,由於前方路上堆積的稻谷太多,還有不少頑童在稻谷裏打滾嬉戲,戰馬便漸漸放緩了速度。

“派兩人到前方先行,清空道路。”

下令之人正是河東節度使張破天,他也是剛剛得到張若錦被殺的消息,和張家人不同,他得到的是全部細節,他立刻意識到,這件事自己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從年初到現在已經半年,張破天至今沒有能夠進張氏祠堂拜祭,這也就意味著他還是沒有被張家重新接納。

而最大的反對者就是張若錦,當年就是他想取代張破天掌管軍權,事情發生突然,但張破天也隱隱感到其中必然藏有很深的隱情。

按照他的判斷,此事只能是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家主出手鏟除異己,雖然那是他兄弟,但是為了家族的利益,他未必下不了手。

而第二種可能便是崔圓為挑起張家內亂,而派人暗算了張若錦。

如果是後一種可能,那其實就是直接針對他而來,如果他不及時把自己的嫌疑撇清,那麽他與張家之間的隔閡也就越來越深。

又向前行了數裏,前方官道一片坦途,再沒有堆積稻谷,張破天猛地一抽馬鞭,向長安方向飛馳而去,遠方,一片片薄薄的烏雲正從各處向長安上空慢慢聚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