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射胡月(二)

長安,左相府內,裴俊背著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崔圓繼續為右相對他無害,他也能由此留住左相之位,在這件事上他保持了中立,所以當太後以穩定大局為借口,無限期地推遲崔圓右相之位時,他沉默了。

但立李邈為儲,他卻不能接受,李邈才三歲,崔圓必定會慢慢以增加皇權為手段,將內閣的權力逐一剝奪,轉而捏到自己手中,必然是這樣,挾天子以令諸侯。

高啊!裴俊不得不佩服崔圓高超的布局,他現在甚至懷疑,皇上被困西受降城也是崔圓一手策劃,否則,怎麽會這麽巧,皇上剛剛表現出的一點點雄心,便立刻被崔圓扼殺了。

斷送了李系的前途,還因此延長了右相之位、再利用太後冊立太子,真可謂一箭三雕,延長右相他不反對,崔氏畢竟有雄厚的實力作後盾,但立太子則不同了,他裴俊同樣也有機會。

裴俊慢慢停住腳步,注視著桌案上的一個提案,這是他裴俊、張若鎬、韋諤、楚行水四人的聯名提案,提議永王李瑁的嫡長孫李遙為太子,並得到了諸如郭子儀、常袞、季廣琛、顏真卿等一批老臣的支持。

但裴俊還是顯得憂心忡忡,在對皇家事務的發言權上,太後的作用顯而易見,如果她強行立李邈為儲,他們也無可奈何。

裴俊推開窗戶,焦慮的目光投向北方,可有什麽辦法能將皇上救回來呢?

……

夜幕降臨,草原上也漸漸陰暗下來,在天穹的盡頭刮來狂風,狂風扯起漫天的黑雲,它是冷峻的、沉重的,從它頂端分裂出許多小雲片,在它的前面飛馳,把星星一顆顆都吞沒了。

張煥立在一個低緩的山丘之上,在數裏外,黑黝黝的烏德鞬山(今杭愛山)腳下,城墻輪廓在一道道閃電下映成了白色,清晰可見,那裏就是草原明珠、回紇都城翰耳朵八裏,現在只有五千守軍。

張煥凝視著城池上空的烏雲,仿佛黑壓壓的山峰壓下來,一道耀眼的閃電劃過,沒有能撕碎濃厚的烏雲,巨雷在低低的雲層中滾過。

一名英姿勃勃的少年偏將飛馬趕到張煥身邊,他跳下馬,目光堅毅地向張煥行了一個軍禮,“將軍,我去了!”

他是張煥一手提拔起來的最年輕的一名軍官,名叫賀婁無忌,是安西名將賀婁余潤之孫,今年只有十八歲,但從軍已經三年,他即將率領三百名喬裝改扮成回紇士兵的勇士混入城池,以作內應。

張煥默默地點了點頭,賀婁無忌翻身上馬,手一揮,三百名勇士在馬上一齊向張煥行了一禮,策馬西行,他們神色冷峻,頭盔上寒光點點,片刻便消失在濃厚的夜幕之中。

“高先生,一切就拜托你了。”張煥向隨行的向導深深行了一禮,高先生仰頭一笑,也隨著三百勇士向翰耳朵八裏疾馳而去。

直到他們都走遠了,張煥才調轉馬頭,在幾個親兵的護衛下向西北方向奔去。

大顆的雨點一滴一滴落下來,一道明晃晃的閃電照亮整個天空,刹時間萬籟俱寂,一聲霹靂在頭頂打響,傾盆大雨隨之傾瀉而下,整個草原籠罩在無邊無際的狂風暴雨之中。

茫茫的草原上,近三千唐軍矗立在疾風驟雨中,帳篷數量不夠,他們索性一頂也不紮,無論官兵都一樣地靜立在雨中,仿佛在接受大戰前蒼天的考驗。

……

翰耳朵八裏在回紇語中就是帝王之城的意思,它位於今天鄂爾渾河上遊河畔,自骨力裴羅在天寶三年統一九姓諸部,與拔悉蜜、葛邏祿等部聯合破後突厥後便在此地建立回紇牙帳,安史之亂後期,回紇帝國開始壯大,登利可汗驅使數十萬各國奴隸在這裏修建城池。

這是草原上唯一的城池,裏面住著回紇貴族,巨大的王宮裏鋪滿了華貴的波斯地毯,來自撒馬爾罕的珠寶和大唐的瓷器、絲綢充斥其中。

回紇的最高統治者登利可汗親率三十萬大軍圍困西受降城,他留下兩萬軍護城,但催糧護糧已用去了一萬余人,此刻城池裏還有五千軍馬守護,連同政務一起都由宰相陸俱莫達幹全權處理。

此刻,他目光憂郁地站在窗前,望著滂沱大雨陷入了沉思,可汗已領大軍圍困西受降城近二十天,卻一直遲遲不拿下城池,他知道可汗是想借此與大唐討價還價,贏取最大的利益。

但回紇的財政已日漸窘迫,去年一場幹旱奪去回紇近七成的牲畜,現在正是牛羊產崽之際,可幾乎所有的青壯都被抽走,一旦誤了時節,今年將又是一個災年。

陸俱莫達幹主張重建絲綢之路,在中轉貿易中賺取利益,以彌補去年旱災的損失,他的觀點得到了親商的粟特人支持,卻遭到傳統畜牧業的回紇貴族以及摩尼教徒的堅決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