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戰朝堂(四)

張破天問話被一波波向大殿外傳遞,幾乎每一個人都忍俊不禁,但臉上卻偏偏擺出副肅然的表情,惟恐被相國看到,當張破天最後一句話問出後,含元殿上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就仿佛被膠凝住了一般。

崔圓一直微合的眼慢慢睜開了,應該說現在的局面並沒有失控,還在他的意料之中,自從張破天出來,他便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崔雄冒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把崔慶功卷進去。

所以他還留有最後一手:將責任推給記功的行軍司馬。

他正要開口,崔慶功卻先一步站出來,逼視著張破天道:“那你又怎麽解釋我舉出的證據?”

“證據!就是那把破劍和所謂的口供嗎?”張破天不屑地搖了搖頭,“我的劍燒兩個時辰也會變得那個樣子,是不是我就可以說燒回紇軍糧的人就是我呢?至於口供,那就更可笑了,小將軍不是說他趁夜摸進去的嗎?而且還沒有被發現,那錄口供的回紇人怎麽知道燒糧的就是小將軍?難道他們還會掐指神算不成?”

“你!”崔慶功終於惱羞成怒,他怒喝一聲,“張破天,你的意思是說我弄假不成?”

“夠了!不要再吵了。”崔圓手一擺攔住他們的話頭。

他一直就在觀察裴俊和楚行水的動靜,見兩人自始自終皆是一樣的表情,就仿佛站在雲端上悠悠看下方的廝殺一般。

由此可以看出,這兩人都是各自為己,尤其是楚行水,他還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既然他不肯接受自己聯姻的建議,那索性就將他一直耿耿於懷的浙西觀察使一職還給他,還有兩淮漕運使也可以給他,相信他的立場會有所松動。

這樣一來,就算張若鎬回來,最後的對陣形勢還是四比三,他崔圓穩操勝券,既如此,那今天就先退一步,把崔慶功入閣的時間再向後推一推。

想到此,他立刻回身向李系施了一禮,誠懇地說道:“陛下,老臣以為新年大朝為這等小事爭執,傷了同僚的和氣,實在是沒必要,此事待大朝後再容臣慢慢調查,如果真是崔雄冒功,臣絕不姑息,一定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只是現在已近午,新年伊始萬機待理,那今天大朝就到此結束,陛下以為如何?”

裴俊和楚行水對望一眼,均點了點頭,崔圓肯退一步,那就有商量的余地,若大家撕破臉,也未必是好事。

事情似乎就要這樣不了了之,就當大殿中的群臣都微微松一口氣時,一個意外卻發生了,只見李系淡淡一笑,向張煥招了招手道:“張煥,剛才你說你是潛水進入糧庫,後面就被王尚書打斷了,一直吊著朕的胃口,不如你再接著說下去,你是怎麽進的大營?又是怎麽避開回紇人的巡哨?最後是怎麽逃生,這些朕都很想知道。”

崔圓臉上的笑容在這一瞬間僵住了,正如他本人所說,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不能憑想象來度量,而朝堂又何嘗不是一個戰場,他什麽都考慮到了,可就是忽視了眼前這個局外人,大唐皇帝李系。

他立刻意識到,事情變得復雜了……

含元殿上十分安靜,安靜得連外面的風嘯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大殿上千余名朝官就仿佛泥塑一般,連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張煥慢慢走上玉階,就站在崔圓的旁邊,他先向崔圓友善地笑了笑,躬身向李系施一禮,徐徐道:“陛下,我們其實是從馬鞍嶺後山沿著懸崖爬下去的,當時我們一共是六人,包括韋尚書的兒子韋清,我們先摸進最靠近山崖的一個營帳,一起動手殺死了睡夢中的回紇兵,換上他們軍服前往糧寨,但回紇的戒備異常嚴密,根本就進不去,後來我五個同伴又爬回山崖,只留我一人從水裏潛進了糧寨點火,事後我也是從水裏逃走。”

“陛下!張煥說得一點也不錯。”張破天指了指地圖笑道:“臣和回紇人打過多年交道,深知他們對糧食的護衛之嚴,從地圖上也看得出,要想燒毀軍糧,必須得進去點火,而且只能從水路進去。”

李系輕輕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崔雄道:“崔小將軍,你現在還堅持你是用火箭點的火嗎?”

崔雄低下頭,一聲不語,這時崔慶功卻發作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橫蠻地道:“我兒是老實人,從來都被人欺侮,明明是他立的功勞,卻被那些只會說不會做之人奪去,老子就是不服!”

張破天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崔慶功,道理是擺在大家眼前,如果你非要說回紇人的軍糧是你兒用火箭所燒,那你給我解釋,他是怎樣用百十斤的弓射出兩百步遠,而且還是射在第二排的草料垛上?”

崔慶功眼中露出兇光,他上前一步,陰森森地盯著張破天道:“我兒又沒說他是在外面射的,他也是潛水進裏面去射,難道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