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芝堂(上)

張若鋒心亂如麻,財權不管在哪個家族都是極重要的一個權力,按族規應由家主掌握,但大哥一直在京中為官,便將財權交給他代管,這一管就是近十年,現在突然要他交出來,感情不能接受是一回事,張若鋒更擔心的是那件事情如果被抖出來該怎麽辦?

偏偏族規之中庶出不能掌族權這一條在十五年前便已經作廢了,這、這該如何是好?

“大哥,十八郎要完成學業,他恐怕沒有時間。”

張若鎬擺了擺手微微笑道:“又不是讓他做帳,只審批一下收支,費不了什麽事,再者,他明年春天要參加科舉,考中了就要邁入仕途,我只是想讓他磨練幾個月,並無他意,三弟不必多心。”

可就算磨練一下,也要半年的時間,那筆帳怎麽能瞞得住,眼看大哥就要定下此事,張若鋒情急之下竟脫口而出,“大哥,他是庶出,而且是六弟從外面帶回的私生子,他怎麽能掌族權,難道大哥忘了張破天之事嗎?”

他猛地閉上了嘴,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這時,張若鎬背著手慢慢走到窗前,事情才僅僅過去十年,但白雲悠悠已仿佛過了千載,他默默地望著天空,眼睛裏閃過一抹憂傷。

張若鋒所說之事是張氏家族一百多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也正是這件事使張若鎬始終沒有得到右相之位。

十五年前,回紇人飲馬中原,各大世家紛紛招募義兵驅逐靼虜,張家也由此出了一個百年不遇的將才,一個偏房庶子張破天,正當太原淪陷、張家將面臨滅頂之災時,正是他在常山郡招募義軍,施奇計大破回紇精騎,三戰三勝,光復了太原,張家也由此掌握了八萬河東軍,足以和各大世家抗衡,戰後,七大世家相約,輪流為相,各掌握朝中大權五年。

十年前,本該輪到張若鎬為相,但崔氏家主崔圓卻成功挑撥了張家的內部矛盾,張氏眾嫡系一致逼迫張破天交出兵權,張破天一怒之下叛出張家,也帶走了八萬河東軍,他自己開宗立府,被崔氏承認為張氏正宗,並擁他為右相,但不到半年,他的軍權盡被崔氏奪走,右相之位也被崔圓取代。

而河東張氏也由此元氣大傷,徒剩一殼,根本無實力和其他世家抗衡,這件事一直是張家心中大恨,不準人任何人提及,再加之當時發生得異常隱秘,故而除了張若鎬六兄弟外,無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今天張若鋒情急之下忽然提起此事,便是要說庶子不可用,張若鎬沉默了很久,他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你也不必知道,十八郎之事就這麽定了!”

……

九月的陽光儼如四十歲男人的愛情,溫暖而缺乏熱度,在它的照耀下,路人都變得有些懶洋洋的,趕路的步伐慢了許多。

張煥從張府的正門出來,大步跨過一座彎月形的木橋,再向前走二裏路便是太原府的南市,林芝堂便在南市的最邊上。

太原是大唐帝國的龍興之地,故而被封為北都,它又是河東的政治、經濟中心,人口密集、商業發達,太原城的布局呈棋盤狀,分布有四十個坊,東西南北各有三條大街為主幹道,貫通全城。

大街的兩旁都是高高的圍墻,將各坊分割開來,所有的商業活動都分布在各坊裏,而且為便於收稅和管理,對商品買賣還必須在專門的市裏進行,不得隨意占地經營,各坊都設有墟市,就相當於後世的集貿市場,在各鄉鎮還設有草市,但對於大宗商品買賣,還專門設有北市和南市,北市賣的是綾羅綢緞、珠寶翠玉等奢侈品,而南市賣的卻是糧米雜貨等生活日常品,生意遠比北市興隆。

張氏族府之所以毗鄰南市,原因是整個南市的土地都是他們張家的,店鋪也是由張家統一建造,每年的房租收入就有十幾萬貫,這是除莊園田租以外張家最大的一處財源。

戰亂平息後,朝廷為了滋生人口、擴大財源,制訂一系列的鼓勵措施,其中一條便是放松對商人的限制,比如廢除商籍、允許商人穿和平民一樣的衣服、允許商人騎馬等等。

穿過喧囂熱鬧的布匹交易區,前面便是藥材的店鋪集中區,這裏一條街都是藥鋪,共有十幾家,經營著各種藥材,而且依照慣例,每家藥鋪裏都有幾個坐堂的醫師,最有趣的是街的盡頭竟是一家棺材鋪,兼賣冥紙壽衣,生老病死一條龍服務,這條街都俱全了。

林芝堂位於最邊上,就是那家棺材鋪的隔壁,風水雖然不好,可它的生意卻最興隆,離林芝堂還有百步,可排隊的病人已經到了街角轉彎處,有的病人被家人攙扶著,有的病人則躺在擔架裏,身上蓋了厚厚的被褥,神情皆十分痛苦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