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鬼眼金睛

劉仁軌枯瘦起皺的雙手,就像是一株千年老松的樹枝,握著魚竿紋絲不動,眼神表情也很沉寂,很少浮現出什麽波瀾。他對劉冕道:“冕兒,現在連你爹都以為我已經老糊塗了,神志不清楚了。許多的事情我都不能對他說,告訴他就是害他。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有處理好這些事情的能力。”

“祖父大人有何訓誡?”劉冕心中一動,知道劉仁軌要說一些重要的東西了。他這樣故意在後院釣魚,看來也是有意避開閑雜耳目。

“老夫當了幾十年的官,看得多了,也就看得透了。不管是多大的官,多麽顯赫一時,也沒什麽值得沾沾自喜的。日中則昃月盈則虧,越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就越意味著危機的來臨。”劉仁軌不急不徐的說道,“說透了,當官的人都是在皇帝的刀頭架下討一口飯吃。越大的官,就意味著要承擔越大的風險。但是,權力與總是不停的驅使人朝高處爬,朝那刀架爬近。能像你爺爺這樣做幾十年的官,一生沒有什麽大的起伏波瀾還能得到善終的人,不多呀!”

劉冕一聽這話,的確是有道理。於是問道:“祖父大人為官一生,有何心德高招?”

“什麽心德高招,說穿了就是兩個字:忠,愚。”劉仁軌有點自嘲的笑道,“這忠可不是一般的忠,更不是簡單的忠心於哪一個人,而是忠於時勢。愚,大智若愚,而不是真愚。真正的愚者,就是那些鋒芒畢露自以為聰明過人的家夥。比如裴炎。其實跟他比起來。老夫的身價要低多了。在太後爭權的過程當中,裴炎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她甚至幫助太後廢黜了登基不久地廬陵王----這種事情老夫可是不敢幹、也沒有能力去幹的。然後呢,裴炎一下就飄到天上去了,以當朝首輔、太後心腹首臣自居。徐敬業叛亂,他居然傻兮兮的以為能夠就此要挾到太後交權。還政於李唐。說實話,裴炎的確有幾分剛直義氣,忠心也可嘉。但是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呢?一刀哢嚓下去這幾十年就都白混了,更別談什麽志向與報負。冕兒,你能理解老夫話中之意嗎?”

劉冕點了一點頭:“孫兒魯鈍,但大致能理解祖父大人話中的深意。眼下時局紛亂,凡事不可強出頭。低調、隱忍方為上策。否則就會付出慘痛的代價白白犧牲。”

“不錯,有悟性。”劉仁軌贊許地點了一點頭。“現在這年頭,雖然不像隋末那樣烽煙四起群雄逐鹿,但實際上還要更加兇險。隋末那會兒四處兵荒馬亂,但都是看得見的刀光劍影,那還容易躲閃一些。現在這朝堂之上,看似風平浪靜但卻殺機四伏。時局變遷暗流洶湧,與改朝換代沒什麽兩樣。所不同的是。原本該燃於九州之地的烽火狼煙,飄在了朝堂之上。交鋒的諸方勢力明爭暗奪你死我活,誰人沉,誰人浮,只在毫厘之間哪!這個時候,稍有絲毫不慎,就會一敗塗地萬劫不復。我們這種做臣子的,最重要的就是看清大局走勢,不可逆天而行。”

“那依祖父大人所見,現今時局如何?”劉冕問道。

劉仁軌枯瘦的臉皮輕輕牽動露出一抹意味深長地微笑:“陰盛陽衰牝雞司晨。太後。遲早要君臨天下!”

“孫兒倒也是這般認為。”劉冕點頭認可。這件事情在他和劉仁軌之間早就論及過了,倒也不是什麽禁忌和秘密。

劉仁軌冷笑一聲:“但是,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別看太後現在只手遮天權勢已到達巔峰。但她要隆登九鼎,卻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辦。有一件辦得不妥了,都無法登基稱帝。”

“哪些事情?”

“三件事情。”劉仁軌果斷的伸出三根手指,沉聲說道,“其一,名分。這個看似最容易,辦起來卻是最難。太後是李家的媳婦,她的一切都是高宗皇帝給的。她廢黜廬陵王。用地也是高宗皇帝給的輔政之權。但是,她卻沒有那個膽量在廢黜了廬陵王之後自己登基,只能扶植自己的四子當個傀儡皇帝。其原因,就是她沒有那個名分。名分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一座她難以逾越的大山。她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來贏取名分。這其中就包括,朝臣、仕族、門閥與百姓對她的認可;世俗觀念對她的容許;還有李唐皇室對她的許可。缺一不可。而且辦起來都不容易。”

劉冕拱手贊道:“祖父高見,孫兒佩服!從表面上看,太後已經掌握一切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但是,她其實也是心虛的。她畢竟是個女人。千百年來的世俗禮制是她無法逾越地大山。許多的觀念在天下人心目中根深蒂固。她有本事殺了反對她的大臣、皇族,卻不能盡誅天下人心!”

“說得好。但是有一點你務必記清:太後不同於歷史上任何一名野心謀篡、志大才疏的野心家。她不心急不慌亂,有條有理志在必得。她的頭腦,一直都比任何人的還要清醒。孰人殺得,孰人殺不得;孰事做得,孰事做不得;何時是時機,何時需隱忍……她都想得非常的清楚。”劉仁軌的眼睛輕輕眯起,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她現在是一步一個腳印在朝稱帝的路上前行。剛剛整頓了朝堂中樞,馬上又要著手在軍隊裏進行變革了。這也是老夫告病不理事的一個重要原因。老夫起家於軍旅,她動手整頓軍隊難兔又要殺人。到時候牽扯起來,難免也會沾染到老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