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為自己活著

天策三年,四月。碎葉城。

厚實的城墻籠住了很大的一片地區,可是,這片地區之中卻含有宮闕樓台之屬——都在大火中燒光了,民間的設施也很少——這裏本來就不是工商業發達的地方。嶺西回紇,說富有,其統治階層的豪奢幾乎不在薩曼富商之下,但說到窮,底層的百姓那日子過得可真苦,連像樣的房子都沒有,所以即使在嶺西回紇的統治中心,居處也是兩極分化——大汗住的是金帳,而牧民進城之後就草草搭個毛氈帳篷。

這時候的碎葉城內已經草草收拾過,由於薩圖克臨走前的那一場大火,倒也將城內燒得平曠,仿佛一個廣場一般,大火之後暫時還沒長出草木來,放眼過去倒也十分大氣!只是一些煙火熏染過的地方,那種痕跡一時無法掩蓋——天策軍的高層是一個重實用而不重虛文的團體,所以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去花偌大的功夫來擦拭斷壁頹垣。

不過,卻還有一座建築仍然高高矗立著,那就是祭祀用的一座高台,高台是祆教的格式,但嶺西回紇的宗教有過不小的變化,近年這座高台變成了佛教的用途,而落到了薩圖克手中,高台連同高台下的寺廟則變成了天方寺。

唐軍進城以後,細心的葛丹摩派人將天方教的一些明顯飾物給去掉了,而在高台上插滿了龍旗,偏一點的地方插上了郭洛的獅子旗,然後是用天策軍諸侯將的軍旗將高台插滿,風聲吹得旗幟獵獵,場面十分威武。

新歸附的嶺西軍民,大多暫時歸由史懷誠、史克莊父子部署,葛薩丹摩父子也得到了一官半職,不過他們被派去了做一些禮節性的事情,並沒有得到很實在的權力。但作為內爭十分擅長的人,他們父子二人在一陣頹喪之後就重拾精神,覺得既然已經進了這個體制,只要好好把握機會,奉承好張邁,以後未必就沒有機會。他們父子倆知道史懷誠父子改姓後,也給自己改了姓,直接將薩字去掉就變成了漢人的一個大姓——葛丹摩與葛齊輝了,倒也好聽。

在葛丹摩和葛齊輝的安排下,一些隸屬於民兵編制的碎葉兵奔行穿梭在高台之下,每個人都很疲憊,但不敢偷懶,而正在不斷聚集的唐軍兵將,臉上則充滿了歡悅。

唐軍自起兵以來,打下的大城何止十座?若連小城鎮都算上,那怕不得上百,然而今天攻占碎葉,卻帶著一種很久沒有過了的興奮感,這種感覺,不是一種“征服”,而是“收復!”

對溫延海等新碎葉城的舊部來說,碎葉也曾經是“安西四鎮”之一,這座大城的收復,就意味著安西地區的全面規復,是唐軍輝煌事業的一座裏程碑。溫延海他們不止一次地從長輩那裏聽說,“新碎葉城”其實是“舊碎葉城”的一種延續,是唐人被胡虜逼到沒辦法的時候,才在蠻荒之地建立起來的一座小城,是安西四鎮的後裔將記憶中的碎葉投射在了碎葉河的上遊。那記憶既有對大唐全盛時代的溫馨追念,也有著對國土淪喪的極度痛心!

而如今,這一份追憶已經變成了可以實現的未來,而淪喪的國土也已經取回,想到祖先對現在的這種成就連想都不敢想,如果他們能否復起於地下,不知道會如何贊揚自己呢!這種自尊,這種自豪,足以支撐每一個新碎葉城的老兵赴湯蹈火、雖九死其猶不悔!

碎葉,這既是新碎葉城老兵們的過去與起源,也將是唐軍未來的新起點!

……

對小石頭他們來說,碎葉這座城市曾經是他們曾經可望不可即的大都——在他們還是孩子時,當他們還在藏碑谷做奴隸的時候,就聽說他們最大的主人——回紇的阿爾斯蘭大汗就是住在這座城裏的。這裏是嶺西回紇的首都,在藏碑谷守軍的描述中,這裏是一座高貴的城市,是像小石頭這樣卑賤的唐人所不能踏足的。

但是現在,這座城池卻匍匐在了他們的腳下,成為一個他們可以任意踐踏的地方!西域恢復到了常態,這個世界,重新回到“華貴夷賤”的秩序中來。天策大唐的法律對諸族其實是公正的、公平的,張邁本人並不打算根據血統,將唐人打造成為一個淩駕於諸族之上的部族,成為天策境內的寄生群體。如果統治者真的愚蠢到將自己所在的民族全部變成地位超然的貴族,唯一的後果就是毀掉這個民族!

除了特殊時期,天策政權大部分的政策,都是提倡“諸族平等”的,然而這才沒有幾年,由於得到了一個公平公正的環境,唐人就顯現出比胡夷們強大得多的生存能力,爭取到比胡夷們廣闊得多的生存空間,無論是文化還是武功,無論是商業還是政治,華夏文化熏陶下的唐人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讓諸夷仰慕的財力與文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