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安胡策

張邁進入歸義軍轄境以後,沿途自然不免遇到許多的歸義軍官吏,過城遇到市民,在野外則遇到部落。

歸義軍為了迎接張邁早就做了種種安排,從伊州到敦煌,一路上只要是張邁經過的地方都是經過粉飾的,迎接的人和讓張邁見到的人都並非這個地區居民的真實面目。

不過,張邁還是發現了一個問題。

經過市井中時,他發現漢民們普遍非常馴服,對於歸義軍官方的安排沒有一點抵觸,基本上是令下即行。

而在野外的胡人部落則不同,進入瓜州之後,有幾次大軍過處有胡人當道放牧,這些人顯然並不在安排之內,只是恰好被大軍經過時撞見,他們望見慕容歸盈的旗幟也沒躲得多遠,有一部甚至上前來打秋風,慕容歸盈也善加安撫讓他們離去。

張邁見這些胡人臉帶兇色,對著歸義漢軍並不畏懼,甚至有一點小小地輕蔑——盡管慕容歸盈麾下是軍,而他們是民,這些胡人部落的言行舉止,讓張邁感到和瓜州的漢民那種馴從完全不同。

對於這個問題張邁有些不解,他本來一路上都是騎馬,這時卻鉆到靈俊與李臏所坐的大馬車上,向他請教。

靈俊聽張邁說了他的疑慮之後道:“沙瓜胡漢之所以如此,並非漢民天生柔弱,而與曹令公的政策有關。”

“什麽政策?”張邁問。

靈俊道:“沙瓜的胡人部落甚多,又皆彪悍,在境內勢力甚大,當初歸義軍大亂之余,曹令公趁機崛起,為了籠絡他們而對胡漢的統治手腕頗有區別。法令上,對漢民行以嚴令峻法,對胡人則以安撫為主。漢人多交稅,胡人少交稅甚至不用交稅……”

他還沒說完,張邁和李臏已經聽得瞪大了眼睛,齊聲道:“什麽?”靈俊本來只是將此事作為其中一個大略,聽張邁問道:“為什麽漢人多交稅而胡人少交稅甚至不用交稅?”乃說道:“漢民勤於耕種經商,家庭比較富裕,能納的稅多,胡人遊牧,許多家庭連自給自足都不成,能納的稅少。而且漢人定居,耕種經商所產生的財富都有理路可循,田畝放在那裏不會跑,商鋪更是集中在那十幾個市集上,征起稅來比較容易,稅吏只要丈量了田畝,看了店鋪貨物,基本上就能將稅收上來。胡人卻是以放牧為生,且這些人都是粗放散養,今天在此山頭,明天在彼山頭,曹令公能養幾個稅吏將沙瓜的山頭跑遍、將沙瓜兩州每家每戶人家每年多生了幾頭羊清點清楚?曹令公也試過按照部落集體征稅,但且每次向胡人部落征收稅賦總要惹出事來,征上來的稅不值多少錢卻又要惹出各種麻煩,所以到後來幹脆就少收或者不收,不但不收稅,逢有幹旱大雪還補貼他們呢。”

張邁和李臏對望了一眼,他們雖也派出了不少細作探子,但細作探子打聽的都是軍政方面有變化的大事,對於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社會常態反而忽略了。

靈俊又道:“除了稅收之外,於司法上也有傾斜。胡人在野外一般不怎麽受律法管轄,只是聽之任之,漢人或在城內,或在村莊,管得就比較嚴些。若遇到胡漢爭執鬥毆,若漢人殺了胡人,一般都會嚴厲懲治,若漢人殺了胡人,除非是鬧得特別大,否則能從寬處理便從寬處理,或者是關幾個月,等事態平息下來就放他們走了,如果被殺漢人沒有苦主,有時候就連審都不審,只當是那漢民白死了。”

張邁對那稅率一事本來只是搖頭而已,聽到這裏忍不住驚道:“什麽!”他可沒想到沙瓜治下竟然還有這等事情,大惑不解地問道:“曹令公人稱西域賢主,為什麽這般倒行逆施?”

靈俊道:“這也是有淵源的,只因當初大亂之後,曹令公為求迅速鼎定局面,因此對各方面都頗為優容,凡事先行容易者,後行困難者。漢人有守法之傳統,所以以法治之易,胡人不懂法,不習慣大唐的律令,要他們也來聽大唐律令就難,所以就用羈縻政策。且若是漢人被胡人害了,除非是大族人家,否則一般不敢聚眾鬧事——因曹令公深知大亂之可怕,所以對聚眾鬧事者防範得甚嚴。而胡人則無此禁,每遇有事,如被漢人毆打,馬上便成百上千人地聚集起來鬧事。且不管案件審理得如何,只要是激起胡人聚眾鬧事者,事後轄地官長、刑吏一定會受到曹令公的責處,認為他們治民無方。久而久之,官長、刑吏便都怕了,凡有胡漢爭執,不管誰有理,誰沒理,一切先以維持穩定為先,怕的就是胡人起鬧牽連了自己。胡人性子狡猾,知道官長、刑吏怕他們聚眾,因此一旦犯案便以聚眾相威脅,而沙瓜的官長、刑吏果然害怕,若是漢人犯胡則必嚴加處置,胡人犯漢要麽就從寬處理,要麽就和稀泥了事。故而數十年日積月累下來,乃使沙瓜之律法對胡人形同虛設,胡人不知法之可畏,因此越發地肆無忌憚,而漢民眼看若起爭執自己一定吃虧,所以便忍氣吞聲,此非河西之民天生柔弱,乃是律風如此,久而久之便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