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真命雄主

慕容歸盈臨別之際,吩咐慕容騰:“未來幾個月不管發生什麽,你什麽出格的事情都不要做,只要幹好本分之事便可,若需要什麽變化時,我自會通知你。”

到了沙州,慕容歸盈感到市井中的氣氛也變化了。和上次安西使團到來時官方推動不同,這次沙州官方對安西軍大捷的消息處理得很低調,但民間卻自發地辦起了慶祝,大多數小商人和變文僧並不太清楚高層的私密動態,由於《安西唐軍長征變文》推出之後相當流行,但故事說到西征為止,現在忽然出現了新的發展,而且又是這樣精彩的一場龜茲攻奪戰,此戰之曲折之處簡直就是為變文度身定做的嘛,許多沙州本土的變文僧就依照《安西唐軍長征變文》的體例來講述這場戰爭,結為《智取龜茲變文》,結果一經推出就大大流行!

以變文而講時事,始於疏勒,而成氣候卻是這一刻的沙州。

慕容歸盈讓車夫將馬車駕駛得慢一些,好讓自己聽聽市井的聲音,一路甚是嘈雜,偶爾從酒樓茶樓中飄出聲音。

或說:“那是說時遲來得快,楊易將軍將槊一挺,就將龜茲的一員大將連人帶馬頂翻了……”

或說:“那位石拔都尉,好生厲害!獠牙棒一揮,嘩啦,龜茲軍就倒下了一大片!”

也有從洛甫的角度,說起他如何被張大都護的計謀欺騙,跑到阿羯田山去攻打假楊易,卻被真楊易襲取了城池等等。

或說楊,或說石,其戰爭大略是道聽途說,至於作戰細節則完全靠說變文者自己虛構,比之《安西唐軍長征變文》,這次的《智取龜茲變文》版本就更多了,而且許多人物如楊易、石拔的形象都大大豐滿,每說到安西軍如何打敗龜茲軍,酒樓茶樓每每爆發出震天價喝彩聲。

慕容歸盈聽這變文,發現述說的視角已經發生了變化,而變文中對安西軍的描述也更見親密,往往就直接以“我們唐軍”、“咱唐軍”來稱呼,這已經是安西軍自己的描述語言,而不是像沙州官方那樣“安西軍”“安西軍”的生分稱謂了。

初始時,慕容歸盈心道:“這些說變文的都不知死活,完全不懂得此時大大吹捧,乃是犯了曹家的忌了。”

但隨即又想:“不對,如今安西軍氣候已成,就連將領在沙州百姓心目中也有了影響,如果曹家強行壓制百姓之口,反而要招人反感,且讓張邁有借口介入沙州的事情了。”

想到這裏,慕容歸盈忍不住又輕嘆了一聲,暗忖:“此時我若是曹令公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破這個局了。”

不久抵達靈圖寺,曹元深親自來扶慕容歸盈入內,寺內表面上看一片平靜,但慕容歸盈人雖老洞察力卻甚強,已經嗅到了氣氛有些詭異。

到了東廂,曹議金躺在地席上——這地席,也就是後世日本的“榻榻米”,其原型本是從大唐傳入,於臥室或者書房的地面上以木料或者稻草制成,用料可以因地制宜,適宜坐也適宜躺,曹議金現在躺著的這片地席竟是於闐美玉制成,在古今中外的地席中也算極其奢華了。

地席雖然珍貴,但躺在上面的曹議金看那樣子似乎已比上次見面老了幾歲一般。

“老曹啊,”因左右沒人,慕容歸盈便用上舊時稱呼:“你的身子沒什麽事吧,上年紀的人了,得服老啊,凡事別太折騰。”

曹議金輕輕嘆了一口氣,讓兒孫都且出去,才道:“咱們都是一只腳邁進棺材裏的人了,還能爭什麽呢,不都是為兒孫們折騰?”攀住了慕容歸盈的手,道:“慕容賢弟,咱們共事數十年,彼此知根知底,這次匆匆找你來,為的什麽事情,我料你心中有數,我也就不轉彎抹角了。如今張邁是來勢洶洶,他與我們結盟,言語說的好聽,道是要聯合西域所有唐民,打通安西、河西,聯系中原,振興大唐——可這些都是場面上的話,我總擔心……擔心他們背後有不測之心啊。”

慕容歸盈皺巴巴的臉上有一種符合他這個年齡的老邁遲鈍,好一會,才說:“我們和安西只有過一次接觸,張邁的面都沒見過,且如今他對我們並無惡意惡行表露出來,現在就說他的忠奸善惡,怕是太早了。”

“雖然惡意未顯,但須防範未然啊。”曹議金道:“看張邁對龜茲用兵的手法,實在是叫人防不勝防!咱們歸義軍雖然較龜茲為強,但他一旦兼並了龜茲、焉耆,勢力勢必倍增,那時候若在覬覦我沙、瓜二州,你我在時,或者還能抵擋,但我們兩個老家夥又還能活多久?若等你我都謝世了,只怕咱們兩家的基業,便遲早都要被他吞並了。”

慕容歸盈道:“那令公打算怎麽辦呢?若要與他斷絕來往,只怕名言不正,且如今沙瓜百姓對安西軍都很有好感,如果無故絕交,只怕兩州百姓都會認為我們有私心,那樣會失去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