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敦煌

嘉陵隨著疏勒派往沙州的使團,於四月下旬出發,使團文官之首是法信,武官之首是田浩,副將慕容旸,除了兩個護衛營之外還有民夫三百人,僧侶一百五十人,官吏十二人,另有隨行商人三百余眾,總數一千多人,卻用了兩千五百匹馬、六百頭駱駝,此外還有十五架馬車,除了張邁準備給曹議金的禮物之外,還裝載了大昭寺贈給敦煌靈圖寺的珍貴佛經與佛像。

一路經莎車直到於闐城,雖過國境,因安西與於闐兩國交好,所以全無阻礙,到達於闐後停了兩天,李聖天對法信、田浩、嘉陵等厚加款待,又派了一個規模相當的使節團,以馬繼榮為使團之首,僧人善因為使團之副,與安西使團一同東行。

使團向東走了八日,到達六百多裏外的尼壤城,自尼壤以東,就有一千二百多裏沒有城鎮了,走一百多裏有一條每年只存在三個月的小河,裝了水,再走三百裏,又是一條小河,這時卻只剩下河床裏的濕沙,使團從濕沙中擰出水來,繼續東行四百裏,在向導的指引下找到一條每年只存在五六個月的內陸河,然後再走三四百裏,才到達了於闐最東面的邊城且末。這段路走下來,已是五月底。

疏勒的生活雖然也不容易,但畢竟是在家過日子,這樣上千裏的長途跋涉嘉陵還是第一次,幸好沿途也沒遇到武裝攻擊,望見且末城時這個兩千多人的使團無論僧俗都已經疲倦不堪,個個如同渴馬奔向清泉一樣奔入城內。

問馬繼榮沙州還有多遠時候,馬繼榮道:“大概還有已經走過的路那麽長。”嘉陵等都聽得呆了,田浩心道:“如今只是使團而已,一路太平走來,居然也這麽困難了,如果是打仗,這條路可未必走得了大軍。”

馬繼榮見他們這樣,笑道:“放心,最難走的路已經過去了,接下來就是折往東北,沿著且末河,到達蒲昌海,然後再折而向東,就可以到達沙州了。”

馬繼榮在於闐地位甚高,他到達且末之後本城留守也得聽他號令,兩千多人的使團到了這裏已經個個疲倦,所以馬繼榮和法信、田浩商議過後決定休息三天,同時卻先派出快騎往沙州方面報信。

三天之後已經是六月初二,使團繼續沿且末河東進。

且末河是昆侖山系第一大河,長一千六百裏,河面比疏勒河還要大得多,此時正是漲水期,河面寬闊,且末城留守命人準備了許多船只和木筏,將沉重的東西都放到船上運載,順流而下,岸上走著輕騎與駱駝,這樣行程便更快了。

走了五日,便見歸義軍西南方面的駐軍來迎——歸義軍與於闐有翁婿之好,彼此關系比安西與於闐之間還要親密,聽說於闐使者來一路都是熱情接待。

又走四日抵達蒲昌海,這蒲昌海曾是西域最大的鹹水湖之一,漢朝時水域面積據說超過兩萬平方公裏,到唐末已萎縮了十倍,南北不足百裏,東西最長段才二十余裏,但嘉陵一輩子沒見過大海,就連大的內陸湖也未見過,這時見到不免好奇。

法信指著蒲昌海考校嘉陵道:“此海大大有名,你可知道它的歷史典故?”

嘉陵這次東來卻是做過功課的,微微一笑,說:“我知道,這蒲昌海即古之‘鹽澤’,‘鹽澤’之名始見於《史記·大宛列傳》,此湖西北即古樓蘭城所在,張騫通西域時已見,此地之民,‘不種五谷,不牧牲畜,唯一小舟捕魚為食’,是西域少見的以漁為生者。自《漢書》始稱蒲昌海,沿用至今。”

法信笑道:“不錯不錯,有長進,不過你說此海始見於《史記》,卻還是錯了。此海早在《山海經》時便有記載了。”

嘉陵驚道:“《山海經》?那可是先秦的典籍了啊!”

“是啊。”法信道:“《山海經》之《北山經》‘敦薨山’條雲:‘敦薨山,敦薨水出焉,西注泑澤,出乎昆侖東北隅,實為河源’——這裏的‘泑澤’說的就是蒲昌海,我華夏先祖探至此,以為這裏是黃河的源頭,這卻是稍有差誤了。”

嘉陵聽得默然,心道:“張大都護在疏勒講學,常說我中華自漢以來便擁有西域,若照師叔這說法,只怕還不止呢。”

馬繼榮告訴法信、嘉陵道:“當年蒲昌海最興旺時,這裏曾是絲路的南咽喉,樓蘭人在此建國,控扼東西,極其繁盛,如今樓蘭古城早已荒廢,只剩下一些牧民冬天到海邊飲馬。此海以東二百裏便是敦煌,北面越過樓蘭山脈就是高昌,高昌回紇的人馬冬天偶爾會闖到這裏來,不過現在相對來說卻還是安全的。”

才說到“安全”,唐軍偵騎就來報:“前方出現騎兵,約有三千騎?”

馬繼榮一愕,忙問:“是從東面來,還是從北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