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馬蹄之下無國界

當日何春山尚未出發時,劉岸出使薩曼,劉岸是正使,鄭濟作為翻譯與向導跟隨在旁,卻故意從怛羅斯借道,他到怛羅斯時見城垣荒廢,農田不修,行數百裏地方上盡是青草,牛羊遍地,帳篷滿野,至於城市則較上次離開時更為破落,不知薩圖克是無力修補還是無心修補,然牛羊食草而肥,細聽牧歌,亦頗有雄悍之意。

上次劉岸出使時唐軍微弱,薩圖克對他也只草草應付,不當一回事,這時卻親自到境內迎接,又送到邊境,一路畢恭畢敬,把劉岸的扈從衛士都捧得有些飄飄然,都道:“薩圖克被我們打怕了,以前悍勇得猶如虎狼,現在卻溫順得好像小貓。”

劉岸暗中冷笑不已,回顧鄭濟道:“鄭兄以為如何?”他與鄭濟雖然交往不久,但一路以來言談投機,互相佩服,已經結為好友。

鄭濟道:“薩圖克似乎是在準備做一場變革,不過不是往良善處改,卻是要往野蠻處改。至於這事對咱們安西是好是壞,則要視乎我們如何處置了。”

劉岸默默點頭,心道:“鄭家子弟果然不同凡響,眼光見識均甚獨到。”

蘇賴親自領兵將劉岸送至白水城,守將阿布哈茲見唐軍使者從怛羅斯入境,不敢怠慢,慌忙護送了前往布哈拉。

進入河中地區後這裏又是一番景象,在藥殺河與烏滸河這兩大內陸河流之間有著西域罕有的大面積農田灌溉渠,奈斯爾二世掌權以來又戮力於內政,勤修水利,廣開商路,使河中地區顯現出西域罕有的繁盛,尤其是到達撒馬爾罕以後,人煙之稠密為劉岸生平所未見,這可是一座擁有四十多萬人口的大城市啊。這個時代河中的生態尚未遭到毀滅性破壞,全盛時期的中古撒馬爾罕城,其人口數量也比當代的撒馬爾罕城還多,至於國際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鄭濟指著撒馬爾罕對劉岸說道:“此城在我大唐時名康居,乃河中第一名城,屈指算來,當在春秋戰國時代便已存在,古屬波斯,為昭武族所建,周圍土地膏腴、水土豐美,昭武族農術之悠遠流長又不在我唐人之下,余糧甚多,能養數十萬之眾,且地當樞紐,東則華夏、西則波斯,南則印度,所有商人都在此交接,所以財富之繁盛稱冠西域,即便疏勒全盛時期亦有所不及。如今又正值治世,城內富商多如牛毛,許多世家論歷史比起薩曼王朝還要長,若光就財力而言,眼下盡集安西境內全部財富,恐怕尚不及此城十分之一。”

劉岸聞言頗為驚詫,有些不信,但想進去參觀時,護送士兵卻並不帶他進城,只是從城外遠遠望一望此城的氣象,但聞絲竹管弦、歌聲笑聲隱隱傳來,真是太平豐饒地,溫柔富貴鄉。

劉岸聽著鄭濟的描述,先是又驚嘆又羨慕,然而轉念一想,對比起來怛羅斯與撒馬爾罕之後心想:“怛羅斯破敗之余,民生艱辛,薩圖克麾下不分男女老幼個個艱苦勞作,撒馬爾罕富庶繁榮,但人人臉上都有貪生逸樂之色,雖然這裏比怛羅斯更好生活,但要是一起戰事,勝負之勢卻就難說了。”

一念及此又想起安西唐軍來:“我軍又如何呢?”劉岸自回歸之後都還沒機會好好到安西全境走一趟呢,只是憑著各種間接印象,覺得安西境內眼下是兼有怛羅斯與撒馬爾罕的兩種特質,似乎是同時在朝富、強兩方面發展,只不過在冷兵器時代,國家的富、強二字既可以互相促進也可以互拖後腿,因富庶而喪失鬥志導致富而不強的王朝在中外歷史上比比皆是。

想到這裏劉岸便想起孟子的兩句話來,暗道:“若要在改善我安西之民生又同時能保持我軍之戰力,則內需有法家拂士,外需有帝國大患!若一味地苟求和平,到最後只能淪為一個肥弱之國!”

不久抵達布哈拉,此城也是一座古都,論經濟之繁榮不如撒馬爾罕,但說到歷史之悠久則猶在撒馬爾罕之上,且此地為天方教在河中地區的中心,是整個天方教世界最重要的宗教重鎮之一,城內的天方寺、天方神學院以及其它天方教祭祀場所多達一千多處,乃是天方教徒眼中第一等的聖地,在教徒心目中占有崇高的地位,在教史上被稱為“高貴的布哈拉”、“為所有天方教教眾帶來榮耀與歡樂之城”。

可劉岸到了這裏,卻覺得全身都不舒服,因想到了最近一次和張邁的通信,心道:“張特使言道,與阿爾斯蘭、薩圖克的戰爭,為政治與軍事上的戰爭,與薩曼的戰爭,卻還多了一層文教之爭。回紇諸汗,其國有武無文,滅其政權則其地可有,其民可教,但對天方教諸國卻要困難得多。”

因此張邁認為,對付薩曼和對付薩圖克的手段必須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