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四大佛國

鳩羅自請前往下疏勒,胡沙加爾派了一隊騎兵護送他,使團於破曉時分,天尚未亮就出城,為的是避人耳目,但哥碩掌管著北門的防務,這事哪裏瞞得過他?派人問為何出城,那隊騎兵首領卻道:“這是少主和大總管親自下的命令,若有疑問,請去問大總管。”竟然不回答。一炷香後,穆貝德便知道了此事。

出了城,聖戰者的輕騎巡邏到附近,攔截問訊,又被喝退,聖戰者的輕騎懨懨而歸。半個時辰後,瓦爾丹便收到了消息。

西域不像中原,所謂的道路多是天然形成,或者是人馬走得多了而踩踏出來,並無人工大工程,鳩羅坐在車裏顛簸得厲害,熬了整整一天,第二日才抵達下疏勒。

張邁聽說鳩羅要親自來,知他是西域很有影響力的佛教大師,心中大喜,楊定國道:“這位大師雖是龜茲人,卻也是佛門大有影響的人物,不可怠慢了。”

鄭渭命人張旌掃道,城外派了兩個營的騎兵,手持儀刀,列隊相候,城內百姓相扶夾街,張邁立在南門等候,鳩羅是一位高僧,也是一位學者,熟悉漢家的禮儀,下了車後見了這等氣派,再細細看左右的旌旗,聽那迎接的禮樂,心中微微吃了一驚:“這可真的是大唐禮樂!偽托名號容易,但禮樂若無傳承,卻是假冒不來。”

禮樂乃是一族文化最核心的載體,安西唐軍在邊鄙被隔絕日久,對此卻極其重視——因這是他們賴以區別周邊胡蠻的重要身份認同,凡有家世傳承者,除了精熟武藝之外,還大多各擅一藝,若楊定國擅鼓,鄭渭擅琴,慕容春華擅竹管,楊易擅琵琶,安守敬熟悉儀刀進退,郭洛對軍樂節奏爛熟於胸等等。郭楊兩家雖在萬裏播遷之中,還隨身帶著那笨重累贅的《汾陽兵典》,大唐軍制儀禮盡備,鄭家在俱蘭城、魯家留疏勒,所藏舊卷猶多,四家合一之後,這些典籍也跟著合流一處,因此唐軍的禮儀與文化,仍然保有濃厚的中唐色彩——而中唐又恰好是大唐文化最為爛熟的時期。

鳩羅以前未曾眼見,其實也不信這夥從西面來的唐軍與大唐真有什麽關系,只是覺得這夥人兵勢威嚴而已,心中其實是將他們當做一夥新崛起的蠻族部落——這才是西域常有的事,直到這時整個觀念才都轉了過來,心道:“漢禮在西域銷聲匿跡已久,不想今日又得重見!難道,他們真的是大唐來的?”

張邁來到這個世界後耳濡目染,亦重新學習了大唐的禮儀,這時即上前迎接這位高僧,與他同車進城,諸將騎馬隨後,到了城內府邸,鄭渭已率了眾文官在門口等候。鳩羅見他們秩序井然,心中最後一點文化上優越感也收起了,言談舉止之間已經全然尊對方為上國之重臣大將。

此時,疏勒與下疏勒間秘密的民間往來在張邁與胡沙加爾的默許下得以存在,唐軍既能在疏勒安插細作,胡沙加爾等自然也就能在下疏勒安插耳目,這邊鳩羅才進了張邁的欽差府邸,那邊疏勒城內幾大勢力的領袖在一日之內便都收到了風聲。

鳩羅隨張邁入內,見安西唐軍文吏彬彬,武將洵洵,心中甚是高興,佛教乃是成熟文明中誕生之宗教,與有同等高度的漢家文化已有上千年的融合歷史,彼此知根知底,這時鳩羅一見之下,心中便知就算疏勒易主轉入唐軍手中,疏勒地區的佛教文化多半也不會遭到破壞,一顆心便全放下了,入府之後顯得十分輕松自在。

雙方寒暄畢,鳩羅便問唐軍由來,語氣甚是誠懇,張邁道:“不瞞大師,我軍將士,大多數並非來自東土,”點了楊易、李臏、鄭渭、薛蘇丁作代表,說:“若楊都尉來自碎葉河上遊之新碎葉城,李參軍出身於夷播海旁藏碑谷,乃是碎葉軍屯之後,鄭參軍本是於闐鎮守使鄭據公之後裔,流落到俱蘭城為商人,薛蘇丁為寧遠薛氏之後,轉為薩圖克麾下做將領——可以說,我們全都是散落在西域各地的大唐遺民。”跟著又細說了郭、楊、魯、鄭四家的源流宗派。

鳩羅久在疏勒,對四家之事亦微有耳聞,一聽就知不假,呼了一句善哉,道:“若如此論起來,老僧亦為大唐之遺民也。”

“哦?”張邁雙眉一軒,道:“我還以為大師是龜茲人呢。”

鳩羅笑道:“龜茲並入漢土,已近千年,淪為胡地其實還不過百年時光。除了新近的外來之族,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漢家血脈。老僧祖上本出隴西天水,得蒙賜姓為李,其後曾遷至關中地區,與當地人通婚聯姻,可惜遭逢戰亂,復又逃往西北,又回到了隴右,老僧也是在敦煌出世,三歲上到了龜茲,十五歲至疏勒剃度落發,皈依佛門,所以外間都道我是龜茲人,而不知老僧祖上的這段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