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鄭家往事

張邁進入燈下谷的第二天,唐軍幾個核心人物先在欽差府碰頭,交換彼此的訊息。郭師道告訴張邁他已派出劉岸潛入怛羅斯、俱蘭城一帶搜集情報,“聽說留在這邊的唐民多已改姓,就連鄭家也有好幾年沒跟我們聯系了。所以我們對這邊的情況,其實真是一抹黑。”

“鄭家?”張邁問道:“郭楊魯鄭的鄭家?”

他加入安西唐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自然知道安西四鎮淪陷前夕,最後的四鎮節度使分別為郭、楊、魯、鄭四姓。

“不錯,”郭師道說道:“鄭家是於闐節度使鄭據公的後人,當初我們四鎮後人在疏勒一帶所謀不合,第一次分裂,”說到這裏幾個老將都一起嘆了一口氣,聽郭師道繼續說:“魯家不肯走,就留在了疏勒一帶削發為僧,他們為什麽不肯走,老一輩不知為何竟未將原因傳下來,疏勒距這裏有千裏之遙,我們也已經很多年沒有魯家的消息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其余三家一路顛簸輾轉,到了怛羅斯一帶,又一次分裂……”

他似乎想起了一件不堪回首之事,雙眉蹙起,停了好久,張邁也不敢催促,郭師道才說道:“郭、楊、安等穿過沙漠,北上到了新碎葉城一帶,當然,那時候還沒有新碎葉城。而鄭家,則仍然留在了怛羅斯、俱蘭城這一帶。”

張邁問道:“鄭家為什麽不肯走?他們既然可以不走,郭、楊為什麽就非走不可呢?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至於三家再次分裂?”

“這……”郭師道猶豫了一下,郭楊魯鄭四姓於亡國之余相濡以沫,其互相依賴的程度恐怕是比有血緣的親人還親,在那樣的局勢之下居然還鬧分裂,張邁也猜測其中怕是發生了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

郭師道楊定國等是當事者的後人,對祖宗的事情雖然知道卻為尊者諱,等閑不肯直說的,但想想張邁是欽差,這段往事也當讓他知曉,再說這件往事亦與當前要打開局面的迫切需求可能會產生關系,因此不便再隱瞞,說道:“唉,現在想想,當年鄭家固然有過,但我郭、楊兩姓祖上,還有安家的祖上,其實也有些……有些偏執了。”

他說的是自己的祖宗,所以用詞自然謹慎寬容,但張邁也能想見當初三家必然產生了極大的矛盾。

“當初我們三家一路西行,所負責事務各有偏重,錢糧一項,一直都是由鄭家在主管運營。在三家分裂以前,歷任的倉曹參軍事,都是鄭家的子弟。”

張邁心道:“看來這矛盾,必然是和錢糧有關。”便問道:“該不會鄭家監守自盜,貪汙了庫糧公款吧?”

“不是,不是,這錢糧在鄭家手中,非但不虧蝕,反而逐年生息,尤其是抵達怛羅斯後,鄭家改變了運營蕃息的制度,這錢糧就增加得更快了。”

“運營蕃息的制度?”

郭師道說道:“若只是主管錢糧的內部調配,幾個人就夠了,但當時我們是一支流浪軍,無田無地,收不得租,征不得稅,若不開源那勢必坐吃山空,因此便不得不以軍資作為本錢,運營蕃息起來,那就得有一整班的人馬。當時大都護軍帳會議經過討論,自是決定讓最擅長此道的鄭家去負責這件事情,帶著一幫人馬去做生意。那時我們內部是管這批人馬叫貨殖府。”

張邁點了點頭,心想:“那相當於是唐軍成立了一個公司,把軍資拿出來讓鄭家通過商業手段運作賺錢了,虧他們想得到這個辦法,唐軍殘部能夠步步西行,支持至今,裏頭果然有能人在。”

只聽郭師道繼續說:“當年調到鄭家麾下的人手,多是軍中的聰明智巧之輩,人性原難兩全,其人既聰明有余,難免……難免質樸不足。”

郭師道為人倒也厚道,雖然鄭家一派人馬在當年的事情上顯然是站在郭、楊的對立面,但他用詞也十分克制,盡量不用貶義詞,張邁卻聽得出弦外之音,心想:“你既這麽說,那當年鄭家手下那幫人多半就是比較自私貪婪的了。”

但商人要是不貪婪,又怎麽可能做得好生意?

“我們三家遷徙到這怛羅斯一帶時,這裏政局頗為混亂,歸屬不定,這對我們這樣的流浪軍來說卻是好事,怛羅斯河流域東南是俱蘭山脈,西南是大宛山脈,正東、北面都是沙漠,地理上有險阻可依,加上當時的軍政局勢頗有渾水摸魚之便,所以我唐軍便決定在這裏紮下根來,準備伺機奪取這個區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就在我軍迫切需要錢糧的時候,當時的鄭家家主鄭賜公對貨殖部進行了改制。結果這一改……”

“出亂子了?”張邁心想這必是問題關鍵了。

哪知郭師道卻道:“不,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不數月之間,軍資本利便連翻了數倍!我們本來打算以五年時間積聚財力物力,結果不出兩年,貨殖府所獲利潤便已經超過我們五年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