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六章 金鑾寶殿,金鑾寶座硌

鄂爾泰起復,滿州五虎將崛起,薩爾滸城之戰,草河堡之戰,年羹堯病死,滿人再制朝鮮,遼東風雲突變,李肆一清二楚。滿人一頭在遼東重開河山,一頭在北京城叩頭請降,不僅是滿人一族求存的陰謀陽算,還有滿人的內部分裂之勢。

後者之勢,李肆另有用處,允傅恒入紅衣,隨駕入北京就基於此勢,而前者絕非李肆可容忍,這不僅是小視英華,還把他李肆當作了傻子來算。

“陛下,遼東不過是草莽之地,又怎值得大英入眼。再說滿人已歸服大英,遼東也屬大英之土,其下紛雜人心,皆亂大英之義,有我滿人代大英震懾,也無禍及大英之害。”

阿克敦總算喘口了氣,繼續稱述利害。

“大英雖強,有雲剛過易折,遼東之人也皆愚氓,隋時煬帝……”

阿克敦越說越亂,竟把隋煬帝也扯了出來,尹繼善一聲咳嗽打斷了他,再沉沉道:“就不知陛下意欲如何?”

現在這架勢,說什麽都沒用,還是等聖道亮出本意的好。

李肆搖頭道:“問朕之前,先問問你們滿人本心,你們還意欲如何?”

本心……本心當然是你李肆以下,英華億萬邪魔盡皆煙消雲散,大清重回盛世,滿漢一家,繼續過著和和樂樂的好日子。

這念頭閃過,上至阿克敦、尹繼善,下至跪拜在此的數百滿人,人人心中都閃過冰寒之念,聖道既有此問,自是知滿人這般本心,換了他們,不斬草除根,更待如何?聖道這話就是在揭示他們的命運,滿人一族的命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聖道真要將滿人趕盡殺絕時,一陣腳步聲響起,竟是數百清宮命婦自太和門穿出,個個盛裝,低頭籠袖,款款行來。

過了金水橋,來到紅衣和侍衛親軍所列的警戒人墻前,婦人們跪拜在地,脆聲匯成鶯燕之溪:“罪婦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清的太皇太後,皇太後……

兩個婦人被引到李肆身前,身份讓李肆吃了一驚,一個是雍正妃子,一個是乾隆皇後,茹喜竟然把她們都丟下了?

“罪婦等留在紫禁城,任由萬歲處置,只求償滿人罪孽,舒漢人之心。望萬歲雷霆稍減,給滿人一條活路……”

鈕鈷祿氏牽著富察氏盈盈下拜,這富察氏一臉淒苦,倒還別有一番風韻。李肆是真愣了一下,楞的不是富察氏的姿色,而是這些娘們跳出來的用意。

再見這些妃嬪命婦人人兩眼發紅,顯是痛哭過一番,作了什麽心理準備,而一旁那些滿臣個個身上哆嗦不定,頭排那個年輕滿臣更是緊咬牙關,額頭青筋畢露,李肆悟了。

一股荒謬至極的感覺湧上心頭,靖康之恥……茹喜,甚至是整個滿人,要給英華,給漢人還回一場靖康之恥。

對英華國人來說,滿人不僅低頭認降,連昔日皇帝的妃嬪都成了戰利品,任人淩辱,這是何等快意啊。

當年金人施加給宋人的奇恥大辱,今日英華在金人後裔滿人身上找回來了,有這一樁快事墊底,英華要絕滿人一族的人心怕也要消散大半。

看看蕭勝、吳崖、王堂合等人臉上閃過的興奮之色,就清楚這般人心了。

好算計……

好心性……

李肆再看看這兩婦人,尤其是富察氏那一臉羔羊般的驚懼之色下,還透著一絲為存族而不惜身的大義凜然,六百年前,趙宋靖康之恥的幕幕記述就在心中激蕩不停。

杜牧有詩感慨: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花蕊婦人卻道: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人是男兒。

女人於天下,到底該是什麽面目?

茹喜所想,滿人所想,甚至蕭勝吳崖這幫家夥所代表的英華國人所想,都不是他李肆所想,不是英華所開新世所要的。

就算這些婦人毅然自獻,背後怕也有茹喜的謀算,這也是一道陽謀,靠著婦人的犧牲,滿人心氣更能凝為一團,怕這就是茹喜要滿人“臥薪嘗膽”的一環吧。

破這一招卻是輕而易舉,李肆瞅了瞅身後隨從中臉色也頗為復雜的傅恒,笑道:“鈕鈷祿氏,富察氏,留下來的怎麽都是你們啊?”

這一句話像是一記重錘,將滿人剛凝結起來的那股凜然決絕之氣砸碎,留守的滿人不是沒想過這事,可形勢之急,容不得他們想得太深,今日聖道一言,幡然頓悟。

鈕祜祿氏,滿人貴胄,野豬皮起家的鐵杆兄弟,世代都受愛新覺羅家厚待,康熙就有三個妃子出自鈕鈷祿氏,如今這鈕鈷祿氏更在雍正喪後主持宮闈,是無實有名的皇後,茹喜都不得不在握權時給其皇太後之名,甚至還特意籠絡一些出自鈕鈷祿氏的滿人為親信,比如當年乾隆之亂時,站在她一方的常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