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一章 鬧劇與悲劇

如何處置滿人也是北伐預熱工程的一部分,如同復土後如何處置北方一樣,若是國內各方先未達成共識,等到復土後再來吵,那就是樁莫大遺患。

此事李肆心中已有大致輪廓,他可以靠權威穩定政府和軍隊,卻難以顧全一國人心,而且也沒必要親自走到台前去擔起責任。推動兩院以立法方式給國內一個交代就是最佳選擇,與此同時,以此法令向滿清道明立場,也有助於北伐的謀劃。

“不管怎麽吵,總會吵出個結果,此事朕不預設立場,待兩院得出民意所向,朕自會順民意而為。諸卿也須謹記,此責非朝堂所能獨擔,你們不要隨便說話。”

李肆訓誡裏的潛台詞眾人都懂,此事是在立國大義和人倫大義之間權衡,無論怎麽選擇,都會失分,作為坐在台子上的治政者,自不能輕易出頭。

見薛雪和陳萬策都無異議,其他朝臣也很默契地拱手稱喏,李肆很滿意,而兩院此時也正在東京合議,相信年關時就會得出結果。內侍再稟報說,太子座艦已抵香港,也就暫時將此事放下了。

李肆卻不知道,就在此時,東京未央宮中極殿裏的情形,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這座專為兩院與朝堂共商國是的大殿還是第二次正式啟用,第一次是三年前的內閣改制,這一次則是合議滿人地位。表面上看,這是兩院就國中反清聲潮作一個民意總結,而實質上卻是為北伐之後,如何處置滿人作好鋪墊。

兩頁相對的扇貝階梯席上,東西兩院的院事們嗡嗡議論不止,橫穿殿中的長台上,西院總事梁博儔的發言更被不時打斷。

“分門別類甄別?東西兩院及朝堂部院均可提寬赦人選?是不是但凡跟你們有勾結的滿人都在寬赦名單上!?”

“家產抄沒也可視態度寬宥?擋著你們路的滿人產業可以清除,幫你們發財的滿人產業就得保留!?”

“一般滿人只貶為工奴,不流遣去海外或塞外?向滿人討還百年血債,這是華夏大義,你們就只盯著利,我英華一國的復仇之義呢!?”

皇帝此前推動兩院合議,並不是要制定具體的處置法令,而是一項闡述態度的聲明,即便如此,不僅兩院相互間有爭議,兩院自己內部都有很大分歧。

東院態度雖然激進,但意見也更紛紜不一,西院因更多關注經濟層面,內部態度相對一致,因此很快拿出了草案。依循合議規則,如果西院的方案在東院獲得了半數通過,這就是兩院的合議結果。

但梁博儔所宣讀的草案顯然難以爭取到東院半數,這份草案不僅手段溫和,還給寬待滿人留了太多後門,自然是西院為伸張工商利益,有心淡化矛盾。

梁博儔很無奈,這已是他極力作工作的結果,要照著西院不少院事的觀點,把滿人當靶子豎起來只是一樁政治姿態,根本沒必要猛追窮打。英華已步入今人世,滿人於華夏,不過是古人世的族仇,大家更多該朝前看。

“西院方案即是如此,還望東院諸公懷一體為國之心,早做決斷!”

洶洶討伐聲裏,梁博儔的結尾陳詞顯得那樣虛弱無力。

大理寺卿史貽直與三年前推選宰相時一樣,充當會議主持,一拍驚堂木道:“休會半個時辰,東院可自行會商……”

他拔高了聲調:“今日是此案合議的最後一日,諸位切記,若無所得,不僅有負陛下囑托,也會令一國失望!”

砰的一聲,驚堂木再拍,像是砸在所有院事心口上,呼吸也為之一滯。

史貽直這是在威脅院事,皇帝把他還丟在南京,就是押著兩院完成這項作業的。非但皇帝,國中輿論也都盯著兩院,希望在處置滿人之事上能有一面鮮明旗幟。如三年前推選宰相一樣,殿中兩側侯著大批報紙快筆和畫師。

大殿兩側是寬闊的獨廳,正好容兩院單獨會商。右側獨廳裏,東院總事段林棟也蓬蓬拍著驚堂木,顯得格外焦灼:“諸位!我們可以反西院提案,但也得拿出我們自己的提案啊!否則今日合議不成,罪責都在我們東院身上!”

段林棟是真急了,之前以皇帝交托給他的處置方針提案,卻未獲得東院認可。即便明說這是皇帝的意思,大家也都不買賬了。自內閣改制,東西兩院獲得介入國政的入口後,兩院院事的心氣越來越高。除開軍國大事,其他事務已經慣於發自己的聲音。

不發聲可不行,本省選人乃至尋常百姓都通過報紙在盯著,要違本省人心,被選敵鼓噪鼓噪,下一屆的院事前程就危險了。至於得罪皇帝,反而沒什麽危險。再說了,如何處置滿人這事,人人心裏有一杆秤,誰知道你段林棟拿出來的東西有沒有塞自家的私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