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章 不是尾聲的尾聲

歷史有如飯菜,真相就如食材,不加工是難以下咽的。看歷史就如蒙著眼睛吃大餐,大多數人只能接受符合自己口味的歷史。有些歷史很容易辨明真相,就如清炒苦瓜,有些歷史則是將真相精心加工過,吃起來很可口,要辨明真相卻要費一些力氣。而能以假亂真的素齋,或者是魚香茄子這一類的造味菜,如果沒有耐心的咀嚼品味和比對,能分清的人寥寥無幾。

聖道二十二年,從汪士慎案到朱一貴案,再到二陳案,真相淹沒於各方對真相的加工中。不管是當時英華國人普遍接受的真相,還是後世記述的信史,都歸結於李肆這位廚子。但並非一切都是李肆的加工,他不過是在所有人翻炒過真相後,最後再來了一鏟子,然後悶鍋待起而已。就連他自己也沒辦法品出某些真相,比如說,謀害汪士慎的幕後真兇到底是誰。

李肆的加工手法也是清炒為主,原料都是現成的,只是作適當剪裁和挪移,以至於竄了味。汪士慎案的幕後真兇有四個嫌疑對象:江南工商、周昆來、朱一貴、白延鼎,而李肆親口下令處決朱一貴後,禁衛署將白延鼎和江南工商兩個嫌疑對象劃入朱一貴案,汪士慎案的線索就只剩下三合會。偵辦汪士慎案的東京總警署得出的結論順應民心,汪案就是三合會周昆來所指使,而周昆來背後是誰,不言自明。

至於朱一貴案,禁衛署將江南工商從汪案切割下來,接到了這一案上。得出這個結論的證據也是一大把,在汪士慎掀起南北工奴案聲潮時,朱一貴則在組織輿論,討伐國內工商……

國中人心從汪士慎案、朱一貴案,再到二陳案,熱度一步步攀升,但方向也為此分流了。到朱一貴案“告破”,確認是牽連南北工奴案的江南工商所為後,三個方向已經清晰顯露出來。一般民人討伐滿清,工商則討伐德川幕府,墨儒士林則討伐與滿清狼狽為奸的江南工商。

三個方向的力量形成一股渦流,推轉著地方和中央,政事堂和兩院的法政急速開動。

《禁辮令》在修改為“留辮就入監”,而非最初賭氣似的“留辮不留頭”後,連皇帝也不能這樁法案背後的民意,很利索地批紅通過。

《限滿令》進行了若幹修改,將對象轉為滿清後,也獲得了通過。自聖道二十三年起,清國滿人旗人入境英華將受嚴苛限制,而入籍英華更難如登天,昔日嶺南湖廣江南那些旗人靠石祿模式融入英華的苦難之路也被堵住。

國中討伐滿清之勢當然不會因這兩樁法案而緩解,但法案卻將民意引向滿清,而非在國中肆虐。與此同時,雖少了汪士慎和朱一貴,但墨儒借勢發揮,窮追南北工奴案的努力也獲得了一定成效。兩院所提的《用工法》獲得通過,該法加強了對長契用工的監管,不允許締結十年以上的長契,五年以上的長契都要在官府過契,以備官府隨時監察。

《用工法》還涉及外籍工監管,原則性地提了《人身法》適用於所有人,不得視外籍工為奴隸,限制人身乃至肆意傷害。但所有外籍工裏,只具體規定了壓榨北人用工的具體懲罰措施,並且取締勞力公司一類規避監察的組織,改由官府對北人發放用工執照,用無照北人為工即是犯法。

這一法案本是李肆和汪士慎早前所達成的共識,即從工商角度立起南北一心的大義基礎,再逐步提升北人地步。但因汪士慎遇刺,形勢急速演進,不得不提前壓迫工商向南北統一大業低頭。

工商此時也不得不低頭,朱一貴案被栽到江南工商身上,禁衛署開列了一長串名單,但凡大規模用北人工奴,涉及人口販賣的工商都榜上有名,其中一些露過口風,跟行刺汪朱案有關的豪商已鋃鐺入獄。

這一法案在西院沒遇到太多阻力,西院院事們一眼就看出,由翰林院參與制訂的這項法案是在示意國內工商:壓榨北人工奴再無大利,轉頭去搞韓人鮮人日人、南洋土人乃至天竺人吧。

工商也領到了一顆糖,借討伐滿清之勢,兩院通過了一系列制裁滿清,迫使其進一步開放工商的法案。例如滿清必須廢止由內務府出面與英華工商合資合作的規則,英華工商在滿清境內必須擁有自主選擇下遊商路的自由,容許英華銀行票行在滿清境內設立獨資分號,接受華兩鈔票作為兩國官方貿易結算方式等等。

這顆糖正是南北事務總署陳萬策的槍彈,用來瓦解滿清皇商晉商勢力。兩院通過法案,由南北事務總署兼管的駐清通事館負責逼迫滿清接受,南北事務總署副總事,駐清國通事陳潤一手拿著這些法案,一手拿著皇帝的斥責詔書,施施然再度北上。至於英華民意,相信滿清朝堂和簾子後面的慈淳太後天天都在看報,已知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