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坑人沒商量

如果彭世涵知道十日夜裏居延堡的情況,恐怕他要跳得比桂真還高。

當日夜裏,居延堡八十三營營署,曹沾覺得所有的力氣都耗在嘆氣上了。

居延堡只花了八個月就建起,雖說這是皇帝直接推動,安西大都督張漢皖和川陜總督賈昊從軍政兩面緊密攜手,不惜工本而造就的奇跡,但仍被稱呼為逆天之舉。

現在似乎是老天爺在報復了,營指揮楊繼遠和行軍參謀代去病亡於南面角樓坍塌,接手的副指揮連帶營中另外幾位參謀又遭遇炸膛事故,非死即傷。之前四個翼長已一死一傷,剩下兩位翼長,一個亡於流彈,一個剛剛接過指揮權,趕到南面城墻,就因手榴彈早炸而重傷。

雖說英華紅衣官長的死傷率比士兵高得多,但一個營從指揮到正翼的軍官,兩個時辰內就一掃而光,這只能說是另一個奇跡。

現在就只剩下兩個副翼長帶著一幫哨長在領導全營,而原本的營署,只剩下曹沾這根獨苗。

兩個副翼長按資歷分出了正副,四十多歲,有近十年軍齡的杜連柏為正,二十五六,黃埔學院十一年畢業的郝競山為副。

兩個副翼長要統領堡中一千多號人,包括從師部調來的那個二十斤炮哨,大家都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不管是英華軍律,還是多年的實戰傳統,都已經凝練出了指揮權不容潰散的原則,再不是舊日可以攀著其他關系,不服同僚調配的大小山頭生態。沒了郎官,尉官頂上,哪怕是從都尉到副尉全完蛋了,還有士官。反正只要有能帶兵的,部隊就不該散架。

可有些情況總是軍法和傳統照顧不到的,比如此刻的軍議上,杜連柏認為必須出城一戰,在南面城墻下搶出一塊陣地,削弱敵軍的攻擊。南面城墻的工程質量有問題,導致一座角樓崩塌,營中指揮層也幾乎一掃而空。要守住居延堡,就得加強南面防禦。

副手郝競山卻不贊同,他認為出城傷亡太大,不利於持久防禦。南面防禦雖有漏洞,靠蒙古人的攻擊力度,卻還不足以造成致命威脅。

營中哨長們都覺得郝競山的意見更持重,沒有積極響應杜連柏。而杜連柏斥責此策乃坐以待斃,是懦夫所為,鑒於禁衛第六師絕不怯戰的榮耀,以及服從指揮權的原則,大家又不敢公開支持郝競山,營署裏陷入到可怕的沉默中。

曹沾覺得軍心出了問題,就一個勁地嘆氣。

“曹參謀,你說呢?”

杜連柏忽然問了這麽一句,郝競山和十多名哨長們也都一臉希冀地看向曹沾。

“我?我……我只是、只是個行軍參謀,小小校尉啊。”

曹沾頭皮發麻,他是文職入軍,沒資格領兵,從不認為自己有插手作戰指揮的資格,眼下大家都一副等著他拿主意的模樣,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郝競山道:“參謀不僅是校尉,還是營署裏唯一還能開口的官長,你不說話,大家怎麽安心?”

曹沾看出來了,別看這兩人接下指揮權時面色不改,可實際心中卻已壓上了一座大山,兩人相爭不下,就因為壓力太大,現在不得不找上他分擔。

“我啊,我覺得……”

這只是旁觀者清,曹沾念頭轉向正題時,之前早已被驅走的恐懼悄然占據了身心,讓他又覺喘不過氣來,本想隨口說點什麽,剛起了頭,一股氣就全吞回了肚子。

自己一句話就要定居延堡的存亡啊,能亂說麽?

可這難道不是機會麽!?大丈夫名留青史,就在這一刻!

意識到了這一點,曹沾頓時滿面漲紅。

可臉上血色來得快也去得快,這不止是居延堡壘的存亡,身為軍中文人,此戰意義,他比一般武人理解得更深。先不說一千多號人的性命,西北大局,北庭大業,數萬大軍和上百萬民夫的血汗,上千萬白銀的耗費,成敗說不定就在自己一句話之間……

這一刻,曹沾忽然無比欽佩五百年前的虞允文,本不擔軍事,卻毅然挺身而出,力挽天傾,自己還真不是那塊料呢。

杜郝二人見曹沾臉色變了又變,還是沒能出聲,都暗暗搖頭,心說這不過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小年輕,這般壓力,自己受不住,怎能指望他受住。

兩人正要繼續爭論,曹沾卻終於擠出了聲音:“東南面堡墻確實有問題,如果炮彈打中了左下緣編號六零二的一條裂縫,估計那一截全要垮塌下來。”

先是細若蚊呐,漸漸聲音大了:“如果不能阻止敵軍在那一面炮轟,以老天爺降在居延堡的運氣來看……那一段城墻必然垮塌。”

說到運氣,大家都搖頭苦笑。再一想,心思也都沉重起來,這麽看來,出城不出城,意義都不大。

曹沾眼中升起光亮:“既然必定要垮塌,為什麽我們不先自己扒了?在缺口壘起矮墻,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