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三章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這是座六面拼起來的怪異城池,每面寬三十丈,六棱各有角樓伸出城外。墻高兩丈五尺,角樓高四丈。城中建有六棱塔,面寬十丈,高八丈。城池外繞壕溝,深兩丈,寬三丈。以華夏規制而論,這還算不上城池,只是一座軍寨,在安西都督府編制中名為“居延堡”。

天光初亮,晨曦未顯,曹沾自堡中六棱塔裙樓出來,西北九月的清晨已有三分寒意,他縮了縮脖子,再蹬蹬高筒馬靴,吐出口霧氣,徹底驅散了睡意。整理好紅衣,正正軍帽,確認腰間的短銃、軍刀、水壺都已經掛好了,擡腿朝前方角樓走去。

一隊紅衣自曹沾身前小跑而過,扛著上了刺刀的長槍,喊著一二一的口號。隊伍末尾的士官扛著一面鮮紅大旗,旗上金黃太極雙身團龍赫然醒目。

“還是比不過升旗隊……”

曹沾喪氣地想著,他還以為自己是白班起床最早的一個。

“曹校尉!”

角樓階梯處的夜班衛兵扶槍行禮,曹沾舉臂還禮,然後舉起巡城令牌。身為禁衛第六師八十三營的營署行軍參謀,巡視城防是每天的例行工作。

當曹沾登上角樓,憑欄眺望時,起床號響了,接著號聲又跟鼓點一同,將那金龍旗送上旗杆。

軍務在身,曹沾不必同其他官兵一樣,向金龍旗注目行禮。他朝北望去,一望無垠的戈壁將視線延展到天際,西北和東北方的粼粼波光如一雙羽翼,托起了北面的荒野。

“什麽時候才能繼續向北呢?”

曹沾犯著例常的嘀咕,也辦著例常的軍務。有沒有可疑敵情,哨兵是否在崗盡職,備用物資是否齊備完好,角樓上的火炮有沒有問題,乃至城墻和角樓的墻體是否有沒標注的新裂痕。身為行軍參謀,他的工作可不輕松。可要升為負責軍令傳遞、制定作戰計劃乃至協助作戰指揮的典軍參謀,兩年行軍參謀的資歷是鐵門檻,曹沾離這門檻還有半年。

轉到了南面角樓,視野裏的景色跟北面迥然不同,草木繁盛,正染著一層秋後的豐茂之色,層層鋪展開。寬闊的河流掠過軍堡東岸,向北匯入湖泊,如果無視北面的荒原戈壁,還以為這裏是中原膏腴之地。

自己所立之處,可是漢時華夏邊塞啊。那粼粼波光,就是古時的弱水,今時的居延海。漢家兒郎曾在此屯墾開邊,不僅建有城池,還修了名為居延塞的長城。

即便已在居延堡值守兩月,每當曹沾想到這座軍堡的位置時,心中的微顫依舊難以抑制。

居延堡,南倚居延海而立,幾乎就在漢時的殄北候官城舊址上重建。漢時李陵就是由此出塞,北擊匈奴,因力盡矢絕,在此城十多裏遠處被匈奴重重圍困,被俘降敵。

如今英華安西大軍也已北進到此處,可此堡卻不是北進的終點,相反,這僅僅只是起點。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曹沾情緒飽滿,王維的邊塞詩就在心頭激蕩。

有心賦詩一首附先賢風采,贊漢家之風,正琢磨韻調時,另一人來到了身後,打著哈欠道:“南乙角樓底墻開裂有些利害,如果遭四斤以上火炮轟擊,怕要垮出口子。水泥終究不如石頭,如果能像內地造樓那般用上鐵骨就好了。”

曹沾接話道:“不就圖個快麽,大半年就在這裏造起一城,要用磚石可來不及。至於鐵骨麽,一斤鐵骨運到這裏,估計能在內地買百斤鐵骨了。”

來人是營署另一位行軍參謀代去病,二十出頭,眉清目秀,比曹沾更有書生氣。這名字是入西北後改的,安西軍裏這兩年流行改名熱,某廣某驃騎某安西某去病的人名一抓一大把。

代去病值的是夜班,就等著曹沾來交接,他嘟噥道:“這可不是小事,得讓楊指揮多注意下,別當蒙古人沒火炮。”

曹沾不太在意:“城中有二十斤炮,倒不怕蒙古人拖火炮轟城。指揮也該不會為此事上心,他正忙著跟師署打擂台要冬衣呢,咱們寫在營報裏就好。”

代去病沒怎麽堅持,這也是水泥造墻必有的缺點,內地有鐵骨作底,能保證堅固度,可這裏沒那條件,只能以木為骨。他嘆道:“桂閻王也正為這事跟軍署打擂台,軍署怕又在跟都督府扯皮。古有刀筆吏,今有胭脂衣,那幫書生在兩千裏外的蘭州快活,怎知翰海以北,十月就要結冰。”

所謂胭脂衣,說的是軍中掌管補給的那幫人,即便同為紅衣,可擅長的是撥算盤,錙銖必較,被前線官兵視如婦人,以“胭脂衣”代稱。

曹沾道:“龍襄在肅州,都督府的總轉運署卻在蘭州,隔得太遠,也難以照料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