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章 朝鮮風雲:歪打正著

在李光佐的眼裏,年斌的笑容格外猙獰,而翻吐不定的嘴巴,似乎正亮著獠牙,反復咀嚼著他的心臟。

“我大清懷柔朝鮮,也不過是近些年來的事。順治年間,世子都要入質京師。康熙大皇帝在位時,還曾否過你們肅宗的世子之選,讓你朝鮮生出張禧嬪之亂。現在的大王,本想除掉近我大清的南人黨,卻被先皇警告,轉而清除了近南蠻的東人黨……李議政,你算算看,近百年來,你朝鮮王鬥黨爭,都繞著我大清打轉,你真以為朝鮮能掙脫我大清!?”

李光佐額頭生汗,訥訥道:“這、這個,年公子該跟閔議政談吧,閔議政他們,可是親近大清的。”

年斌冷嘿了一聲:“這話閔鎮遠自己就很明白,何須再跟他說,而跟你李議政說,是因為我們大帥,可以給你一個答案。”

李光佐眼瞳緊縮,他清楚年斌的來意,但年斌如此直白,還是讓他意外。

“去年孝章世子病亡,大王無嗣,你們少論派被老論派死死壓著,再無大義與之抗衡。老論派的大義是什麽?親近大清而已,你們要壓倒老論派,只有借大帥之力,大帥能給你們大義!”

“大帥的大義是什麽?保得朝鮮三千裏社稷!老論派能保嗎?他們昏聵、怯懦,不敢睜眼看這天下大勢,不知道寰宇已變,朝鮮也得變!”

“大清已是頹勢,你們朝鮮人心向大明,肯定想著脫清自立,可大清能容你們自立嗎?你們也不可能投南蠻,那是道統淪喪之國。要怎樣才能既守得禮教,又立於大清之外?這條路,靠朝鮮自己能走得通嗎?”

年斌壓下了嗓門,讓他的話語因低沉而更具感染力。

“這條路,只有靠大帥!跟大帥攜手,守住聖賢道統,自立於大清之外,這才是正確的方向啊。”

年斌的語氣轉為熱誠:“李議政,老論派能推著大王,帶著朝鮮走這條路嗎?我覺得是不行的,只有你們少論派,你李議政,才能接下這樣的重任。”

李光佐繼續回避道:“年公子,您就不怕這些言語,傳到大清朝廷那裏,為年大將軍惹來禍患嗎?”

年斌微微一笑:“大帥稱病不朝,反而伸手要朝鮮事務大臣之位,結果如何?”

李光佐心中劇震,年羹堯已跋扈到這種地步,鐵了心地想要插手朝鮮,還有誰能阻他?

年斌走後,李光佐在家中輾轉苦思,不覺已到深夜。

親清還是遠清,治國方略,世子的人選,妃嬪的人選,官位的爭奪,這些都是區分朝鮮黨爭的坐標。但要追溯而上,卻是兩班門閥的宿怨。

最早是東人黨和西人黨,以漢陽為界線,士林官僚分化為東西兩派,歷經百年門閥沉澱,形成兩個圍繞朝政格局展開生死鬥的利益集團。

東人黨執政後分化出南人黨和北人黨,倭亂後北人黨上台,又分化出大北和小北黨。大北黨爭獲勝,又分化出骨北和肉北黨。西人黨扶持仁祖大王上台翻了盤,主攬朝政五十多年,又分化出勛西黨、清西黨、山黨和漢黨。到肅宗時代,東人黨裏的南人黨再度上台。

再經過肅宗張禧嬪和世子之爭,西人黨打敗了南人黨,分化出老壯派和少壯派,也就是老論和少論。

大致脈絡如此,在這條脈絡中,任何一個影響朝政變化的要素,都有可能成為黨爭的焦點,甚至在肅宗時代,王族服制問題都成為南人黨打倒西人黨的突破口,而對待大清的態度更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坐標。

大清代明後,朝鮮黨爭都有這樣一個潛規則,居於弱勢一方,都會“遠清”以示自己大義在手,執政一方不得不以現實出發,采取“近清”策略。肅宗到景宗時代,都是老論派執政,少論派自然要高舉遠清大旗。而現任大王搞“蕩平策”,要四色合一(南人、北人、老論、少論),也將少論派納入了朝堂中樞,少論派的“遠清”口號就弱了許多。

如今朝鮮外勢紛雜變幻,大清、年羹堯和大英三方繞著朝鮮。老論派將年羹堯視為大敵,策略是進一步靠近大清,借大清制壓年羹堯。身為少論派領袖,李光佐只能選擇靠近年羹堯,擺脫大清。

李光佐很清楚,他不跟老論派作對,就再代表不了少論派。不僅右議政的位置再難保住,說不定性命都要丟掉。朝鮮的黨爭就是你死我活,大王李昑的理想,若是沒有外勢影響,或許還有實現的可能,可現在兩個敵人壓在頭上,還指望緩和黨爭,真是天真。

李光佐苦澀地自語道:“難道我還有選擇?真是太天真了……”

跟年羹堯合作,就是與狼共舞,朝鮮前路通向何方,他根本看不清楚。

妻子膝行而來,求示是否安歇,李光佐忽然問:“若是有人闖進家中強暴你,你會怎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