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有朝廷,無公道(第2/3頁)

杜君英呼吸也重了,咬牙道:“咱們在縣裏努努力,也能……實在不濟,拉到南州去拓片地立個國也成!”

朱一貴呸了他一口:“想什麽呢!?你還以為咱們還是王爺,還是大帥?你相不相信,你再去振臂一呼,當年跟你起事的老夥計,十個裏面能應你的絕不超過三個?就算咱們兩縣都能動,區區十來萬人,澎湖的一千灰衣就能把咱們滅了。還拉去南州?南州那幾家公司在台灣兜了幾圈,有幾人願去?最後不還是全抓了土人抵數?”

杜君英不說話了,眼珠子卻轉著,顯然是在認真地想著“大業”。

卻聽朱一貴道:“你剛才說的話提醒了我,皇帝開了新的天下,如今的世道,跟以往再不一樣了。如此這世道,權勢在誰手裏?咱們這些官老爺手裏?咱們自己再明白不過,官老爺得為工商,為農人奔忙,還得跟那幫院事幹仗,什麽知縣知府巡撫,其實就是個敲鑼勸事的,真正讓朝廷,讓皇帝上心的動靜,不在官府,在東西院,在民間……”

想到那楊文齊馬馬虎虎敷衍過自己,一門心思就去籠絡旁邊廂房的院事和工商,杜君英也郁悶地點了點頭。

朱一貴拍了拍報紙:“公道,你說得好哇,有朝廷,就沒公道!公道在民間,不在朝堂。這公道……才是我能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杜君英側頭去看報紙,有龍門出的《江南時報》,首版標題是“漕幫呈請加行腳,羅教鼓噪竟作惡”,而另一份是嶺南老報《正氣》,首版標題是“天子腳下威儀重,行營門外血重重”。

兩份報紙說的是一件事,接手漕運的船業公司漕幫船夫覺得官定的腳錢太低,齊聚龍門請願,不知道是因鑾駕就在龍門,官府反應過激,還是漕幫背後有羅教這類江南早有的教會蠱惑,兩方起了肢體沖突,傷了十多人。

兩份報紙立場不一,各有偏幫,但杜君英卻沒看出,跟朱一貴所說的“大展身手”有什麽關系。

“民心、民情、民聲,大帥啊,咱們縣院的院事都是族人鄉親,沒覺出什麽。可外縣的院事卻不一般,而咱們遇上府院的院事,省院的院事,都還得拱手行禮。遇上東西兩院的國院院事,那些老爺簡直就當咱們是小民,他們是官老爺……”

朱一貴越想越通透,話也說得深了。

“就說這事,官府處置,沒敢給這些漕幫扣上邪教的帽子,是皇上仁德,朝廷憐憫?不是,是民聲廣開,有讀書人,有江南的國院院事替他們討公道!皇上擺開了一盤大棋局,讓大家都入局,以天下大利定天下,就得讓大家都能說話,就算是卒子,也得有自己的步子可走……”

話語間,朱一貴似乎也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既然有這麽一盤棋,卒子也能自己動,我朱一貴,為什麽不能成那過河的卒子,一步步去拱那將帥?”

杜君英呆呆地聽著,他還是不懂:“王爺,你到底有什麽盤算?”

朱一貴捏拳道:“我這就寫辭文!再不當什麽知縣了,大帥,今年福建選國院院事,你得扶著我上去!就算選不入國院,先入省院也是好的。”

杜君英皺眉:“院事?那幫只知道挑剔、發牢騷,在官府面前擺架子的廢物,跟他們混在一起?”

朱一貴冷笑道:“他們之所以廢物,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手裏握著最能威脅到這個朝廷的武器,那就是公道!”

龍門,孔興聿住所,一群短打麻衣人和一群儒衫士子正面對面,高談闊論,如先秦一般辯難。而孔興聿則端坐一側,左望望右看看,顯得很是迷惘。

“天人之倫,重在公道!無公道,人人自利而相害!公道仁人,這是我們墨社跟儒家相通的根底!”

“你們墨社講的兼愛,比人人皆一更近一步,我儒家倫常該放在何處?仁者,人也,失了人之倫常,私道不具,又何談公道?咱們墨仁兩家,就沒可能並在一起!”

“孔先生立仁學,非純言孔聖之儒。而今工商群起,無人代言農稼,墨社以扶弱為志,儒家以平天下為志,既道相同,又都言仁,為何不能舍小異而求大同?”

“只以強弱論公道,天理又何在?平天下是循理求仁,而不是求一潭死水,我們仁學扶理,不扶弱!”

一方是墨社人馬,一方是孔興聿旗下的仁學人馬,爭得不可開交,但爭吵的目的,卻是求兩派合一。

可爭到這個地步,兩方差距太大,怎麽也是沒辦法湊在一起了,一個短打麻衣人起身,朝孔興聿遺憾地行禮道:“孔先生,你們仁學幾乎就是天道一黨,既如此,就該亮明了根基,何苦套上仁儒之衣?”

他挺身長立,衣衫雖樸素,卻有一股傲然於天地的風骨,兩眼目光飄渺,竟像是半瞎了,但這無礙他鏗鏘話語的勁力:“道黨再有天理,人間總有疾苦!朝廷官府再仁德,也難免鄉裏倒餓殍。我們墨社,不問世事背後的道理,只管眼中所見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