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傳統的變革

“板倉殿倒下了,河田殿倒下了,吉田殿倒退了幾步,然後捂著眼睛,對我喊道:‘高橋殿!我們不能退’,然後他的手就耷拉下來,露出已經血肉模糊的半張臉,就那麽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我已經不知道害怕是什麽,甚至我都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不跳了,鉛彈破空的聲音,擊打在人體上的聲音,就跟雨點似的,讓我有一種天地傾斜的感覺。而我像是傀儡一樣,被什麽東西扯著手臂,笨拙地給短銃裝著彈藥,盲目地向前開槍。短銃的跳動,加上那槍聲,一下下傳來,也讓我一下下積累起了力氣。”

“不列顛人在四十步外的齊射,節奏太熟悉了,幾乎跟中國紅衣眾的齊射沒什麽區別,除了槍聲稍微脆一些,或許這就是我們薩摩眾沒有在第一輪排射下潰退的原因。而當這種下意識的感覺消失後,吉田殿喊出的那句話,又繼續讓我們挺了下來。”

“我們不能退,我們薩摩眾的意志,即便是在最殘酷的修羅場,也要經受得起考驗。我們跟隨中國大軍萬裏征戰,就是要展現出薩摩武士的……不,我們不能退,其實是因為害怕啊!這樣的修羅場,一旦我們轉頭,丟掉的不止是性命,還有我們的魂靈!”

“所以說,在這種時候還能想到逃跑的人,其實是勇士,紅衣眾的散兵很多人都在左右張望,似乎等著同僚動作,他們也好跟著退下去,可看來看去,目光最終落在了我們薩摩眾的身上。那時候我們已經嚇破了膽,就呆呆地裝彈、射擊,看到了我們的模樣,他們的勇氣也消失了,跟著我們一起,用淩亂的射擊,抵擋著一輪輪像是海潮一般的轟擊。”

“戰後回想起來,就覺得戰爭真是一件無比玄妙的盛事。我們跟紅衣眾的散兵加起來也有一千五百人,對面的不列顛人戰列是四千人,如果我們也能組織起來齊射,雙方的差距不該這樣懸殊。可我們卻像是被十倍於己的敵人壓著轟擊一樣,這就是現代戰爭的藝術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都覺得自己還能活著是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細碎的鼓點聲從背後響起,散兵歸隊的號角聲像是諸天神明從天頂伸出手,把我們從地獄中拉了出去。順著紅衣眾橫陣戰列的間隙後退,我跟幾個薩摩眾竟然當場哭了出來,一片哭還一片跪在了地上,使勁地嘔吐著。”

“我已經離開了修羅場,但隨著紅衣眾橫陣的前進,修羅場等來了更鮮美的祭品。”

高橋義廉的薩摩眾在短短十來分鐘的時間裏就丟掉了一半人,而英華陸軍新編第六師的散兵,也損失了三分之一。他們並不清楚,對面不列顛東印度公司殖民地軍的橫陣戰列在前進到攻擊距離後,還沒直面英華的橫陣戰列,也已經被削弱了將近四分之一。

當兩方橫陣相距四五十米遠,以近乎相同的節奏對轟時,槍煙就跟激流一樣,從一頭噴發到另一頭,長度接近兩公裏。

英華橫陣戰列的第一輪齊射幾乎將對方吞沒,可對方似乎也陷入到了高橋義廉所描述的那種極度恐懼中,戰列並沒有潰退,很快回敬了一輪並未散亂的齊射。

那一瞬間,戰列後方的桂真渾身打了個哆嗦,就覺有什麽冰寒的東西從肚臍眼猛然灌入身體,整個人都僵住了。

更後方的山坡上,已經有部下對吳崖道:“桂真估計堅持不住……”

吳崖放下望遠鏡,沉聲道:“督戰隊上前押陣!堅持不住也得堅持!”

這處戰場北有大河,南有沼澤,正面也就三四公裏寬,最多也就擺開一個師的橫陣戰列,桂真要退下來,後方的戰列也要被沖垮。所以吳崖的其他幾個師都沒拉上來,而是在後方更開闊的地域集結。一旦不列顛人擊破第六師,雖不會對英華軍整體造成什麽嚴重損傷,但整體部署就亂了。不列顛人選擇這裏進行野戰,為的就是爭取時間。

黑帽紅衣黑褲的一隊士兵朝著第六師的後方奔去,這是緬甸都督府軍司馬的令兵,平常維持軍紀,戰時押陣。但後一項職責幾乎從未執行過,今天第一次出動,帶隊的都尉自己腿肚子都是僵的。

排槍繼續轟鳴著,十來輪下來,雙方竟然都沒怎麽散亂,當這位都尉領著令兵來到第六師戰列後方時,看著師統制戰旗已經深入到了前方戰列中,都尉嘆了一聲,止住了要去找桂真通報的部下。

“他們還頂得住……”

聽這槍聲,第六師顯然沒有潰亂,可他們出發時,通過望遠鏡能清晰看到,前方戰列的士兵幾乎是如割麥子一般,一層層地撲倒。

“三排不足就攤開變成兩排!組織!絕不能亂了組織!哪裏有零星的槍聲,營指揮直接把人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