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江南路,混沌之戰

江南鹽商組織起來的民軍頃刻之間被打垮,這事對江南官民的震撼,比紅衣兵打敗清兵還大。畢竟後者幾乎已是定律,絕難打破。現在南蠻民人倉促成軍,竟也打敗了四五倍的江南民人,還是最跋扈最兇悍的鹽巡遊手,“南蠻”這個稱呼,急速從鄙夷的藐稱,變為心悸的畏稱。

隨著這數萬逃兵返鄉,無數傳言流散而出。有罵南蠻狡詐,讓紅衣兵偽裝為民軍,肆意殺戮的;也有說南蠻民人日日也如軍兵一般操演,隨時都能成軍的;還有說來江南的南蠻民人都是來自遙遠的扶南,個個殺人如麻,嗜好割頭。

總而言之,經過這一戰,江南鹽商的信心驟然崩潰,而英華在江南扶植的鹽代更為囂張,活動幾乎已完全轉向公開。比如石門鹽代張三旺,直接把鹽鋪擺到了石門海寧兩縣的官鹽鋪子旁邊,不放過一家。

鹽商心氣潰決,再不敢動以武力解決問題的心思,只好轉頭又向官府施壓。可沒想到,等著他們的是來自官府的屠刀。

龍門民戰之後,兩江總督李衛雷厲風行地發下鈞令,宣稱以魏善誠為首的鹽商行首肆意囤貨居奇,哄擡鹽價,導致江南鹽亂四起。

與此同時,杭州將軍年羹堯也發鈞令,認定江南鹽商齊聚民軍是圖謀不軌,魏善誠等鹽商已犯下大逆之罪。

魏善誠這幫皇商有些震驚,卻不太當回事。他們背後靠山足足,這兩人絕不敢動他們。魏善誠身上貼著內務府的五品官皮,自己還是正紅旗下的包衣世家。其他皇商即便沒這麽直接的關系,背景也差不多。

鹽商只當李衛和年羹堯要趁火打劫,早前地方官府也被這兩人告誡,要保鹽價,防民亂,絕不能讓鹽商跟鹽代的沖突上升為官府和民人的沖突,因此官府也在地方一直袖手旁觀。鹽商自己聚兵也是被官府逼的,說起這事本就是一肚子氣。如今再遭這悶頭一棍,頓時群情激憤,紛紛遣使去京城告禦狀,誓要將這兩人掀翻下馬。

禦狀沒告到,反而得來雍正一道諭令,要清理江南鹽政,重新厘定綱商引岸制度,也就是廢掉原本兩淮乃至江南鹽商手中握著的鹽引特權。同時雍正撤掉之前的江淮巡鹽禦史,將其重新交給了李煦。

至於李衛和年羹堯給鹽商定的罪,雍正派來刑部尚書領銜的專案組徹查。內務府和宮中之人,也將這些鹽商的家人拒之門外。之前那些仰仗他們鼻息而活的內務府小包衣們,眼中滾著憐憫而熾熱的精光,像是屠戶看著牛羊豬狗一般,讓這些家人心底發顫。

十二月下旬,魏善誠等一百七十八名江南鹽商被捕,家產被抄。魏善誠仰天長嘆,“本以為這是兩狗相爭,原來我們才是那條被烹的狗。”

來抓他的刑部官員冷聲道:“你們哪裏是狗?你們就是豬!吃得肥成這樣,辦過什麽俐落事?”

魏善誠痛苦地搖頭:“若是我們力氣下得大些,真把南蠻的龍門占了,也不是今日這般下場。”

那官員哈哈一笑:“魏大人,眼下你們多半還只是破家舍財而已,真有那本事占了龍門,那就是全家抄斬,一個不留的下場!”

呆了片刻,魏善誠流淚大笑:“沒錯沒錯,眼前這下場,竟然還是好的……”

江南鹽商,富可敵國,僅僅只是指縫間漏出的奢靡,就在江南造就一個揚州瘦馬,風月書畫的時代。

而隨著英華崛起,南北相爭,這個時代終於結束了。

蘇州織造府,李煦兩眼發直地重復道:“三千七百萬兩!?”

刑部漢尚書勵廷儀點頭:“這是家中金銀,其他產業,皇上都留給了江南兵事。江南票行還有一千多萬,這得靠織造跟南面周旋了。”

勵廷儀就是江南鹽商案專案組的領頭人,當然,來江南更重要的任務,是把牢查抄的江南鹽商家產。

李煦苦笑道:“皇上還要我跟南面周旋鹽業之事,兩頭怎麽可能都占住?”

勵廷儀道:“也是一樁籌碼嘛,如今揚州滸墅關也要還給朝廷,織造也能跟南蠻談延期之事,引南蠻掏出銀子來。”

李煦了然地點頭:“總之……皇上要的就是銀子,現成的銀子。”

雍正四年年末,“倒了鹽商,飽了雍正”一說也傳遍江南。接近二百家大小鹽商,刮出來不到四千萬兩銀子,這跟李肆那一世的乾隆時代完全沒法比。但對雍正來說,一下到手接近兩年的國入,還解決掉了江南一樁隱患,算是一舉多得。

跟收獲相比,失去的也觸目驚心,至少江南鹽業已難握在朝廷手裏。為此雍正作了最大努力,希望亡羊補牢。他一面拔起另一波內務府皇商,借新的鹽引制接手鹽務,一面也通過李煦,向南面傳遞一個信號:江南鹽業,朕讓了出來,但你們也不能吃相太難看,總得給朕留點,大家和氣生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