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你們這是謀逆啊!

紫禁城養心殿,張廷玉和徐元夢分立左右,正低垂著頭,等候雍正的反應。

“今年的冬估比去年多了一成,西北軍事也平了,奏銷也另外具冊報備了,為何山西、河南會多出這些?”

嘩啦啦的翻頁聲裏,雍正的嗓門像是飛刀裁紙一般冷厲。

“撫遠大將軍往返京城,儀仗隨行者眾,花費甚多。有些條目,地方跟大將軍行轅爭入奏銷,至今未果,只好計入報撥。”

戶部滿尚書徐元夢趕緊回報,所謂“冬估”,就是地方在冬季呈遞下一年各項開支預算,包括文武官員和兵丁薪餉,驛遞等費用。以前因為還需越年春天報實存銀數,中央再定撥銀,所以冬估都是官樣文章,早在十月就過完。但雍正執政,錙銖必較,官樣文章也要逐項核對,所以現在已晚到了十二月。

聽到“撫遠大將軍”幾字,雍正哼了一聲,將賬冊丟到一邊,目光在書案上四下遊動,最後落在了之前剛批好的一疊奏折上。

“私心!朝廷落得今日,都是下面臣子私心作祟!”

雍正啪的一巴掌拍在奏折上,嚇得張徐兩人一個哆嗦。

“人心之私,亙古難除,須得細細教化,些許刁頑之民,不足為萬歲所憂。”

張廷玉知道那疊奏折最上面一份的內容,是李衛報說在江南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新政,遭遇重重困難,現在更有風聲,說南蠻即將北進,既然都是交錢,不如交給南蠻,總還能辦實事。李衛認為,為江南安穩計,只能暫緩推行此政。

張廷玉也知道,李衛這多半也是托辭,民人謀投南蠻,這哪裏都有,但江南官紳要去投就荒謬了。南蠻所行一套,離聖賢言越行越遠,怎麽也不可能抓住官紳人心。李衛是覺得這一政阻力太大,找借口而已。不獨是他,除了江西田文鏡敵境當面,兵權在手,下了狠功夫,有點起色,其他地方,全都是百般推諉。

這不怪他們,張廷玉自己就反對這一政,當然只是心底裏。在他看來,這個朝廷雖是滿人朝廷,可把住下面的,還是漢人官紳。這一策不動滿人,只動漢人,就已是大大背離雍正經常掛在口上的“滿漢一家”。更不用說,跟明時相比,官紳本就多擔了錢糧,順治朝時,為逼官紳清繳積欠錢糧,還逼出了“探花不值一文錢”的典故。而這一策的根底,其實就是向官紳增稅,畢竟此時什麽“聽差”,都是交免役錢。

張廷玉認為,這一項新政完全就不具可行性,但他覺得,把這一項新政當作壓底的秤砣,逼迫下面推行“攤丁入畝”和“火耗歸公”兩項新政,效果卻是不錯,因此他也沒怎麽出聲,甚至他覺得,雍正多半也是懷著這個心思。

所以張廷玉明白,雍正並不是在惱這奏折,他是在惱年羹堯。年羹堯回西北後,漸漸有些跋扈出格了,雍正給了他在陜甘和四川極大的自主權,甚至地方官員的任免,無請不準。結果讓年羹堯漸漸習慣了自己安插人手,還公然對外稱他這門路是“年選”。

這事還只是讓雍正略生反感,今日他跟徐元夢報冬估,又扯出年羹堯之事,讓雍正的情緒又壞了一步。

但雍正一直在朝堂大談年羹堯的功績,自是扯不下臉來給年羹堯一個重巴掌,只好轉移話題。

這一轉移,想到自己的難處,雍正當真惱了。

“今年國入才二千七百萬兩,施世驃欠了兩年錢糧,還報稱大戰在即,請撥錢糧,當這個天下是他施家一己之私!”

李衛、田文鏡、施世驃和鄂爾泰都在報稱,南蠻偽帝李賊,開了什麽股市,匯聚了數千萬兩銀子,跟福建商人爭莊對掐,自己從中攬了好幾百萬兩,已是鬧得一國人心崩裂。連年羹堯都幸災樂禍地提起此事,可雍正從這事裏得來的感受,卻是滿滿的挫敗和不甘。

區區五省之地,一國已有兩千萬國入,泥馬還隨隨便便就另聚起幾千萬兩銀子,這銀子是哪來的!?從地裏種出來的麽?皇帝親自進市場坐莊,攬了好幾百萬,聽說還逼得數千人跳海,數萬人破家(這當然是奏折裏報稱的),他那一國,竟然還沒人造反!?

李肆,咱們能換換位置麽?

想及自己新政的難處,三年下來,國庫裏不過積下六七百萬兩銀子,竟不如那李肆的私帑!雍正就那個恨啊。

至於那些心腹的幸災樂禍,他根本就是嗤之以鼻,當場不造反,現在銀子都落人家袋了,還以為別人國中能反,做夢呢!?

李肆硬生生打跑了西班牙人,收了呂宋,加上扶南、勃泥,和已經進了半個口袋的交趾,武功之盛,竟比過了蒙古人。就靠人家那軍隊,造反?來個十萬人頭落地,看那些商賈還敢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