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東西爭食的門檻

“大概有一百位賽裏斯貴賓下了船,他們明顯分作文官和軍人,就像是從希臘時代的古畫中走下來一般。為首的一位文官頭戴著精致的帽冠,黑紅相間的絲綢長袍上繡著無人認識的鳥獸,每一種都那麽神秘而優雅。長袍那絢麗的下擺上,繡滿了各種紋路,拼合成一幅無比和諧的繁復圖案。”

“照黃先生之前的說法,這些顏色、鳥獸和紋路,每一種都有相應的含義,中國……不,賽裏斯人是絕不會弄錯一處的。就這位年輕的外交大臣,他這一身穿戴所含著的意義,所對應的制度,足足可以寫成一本厚厚的百科全書,完全能跟整個凡爾賽宮的建造備注相媲美。”

“當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位外交大臣時,人們發出了更大一陣驚呼,包括我的仆人。而我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時,也禁不住叫了一聲主啊。那是他們的軍人,他們簡直就是雕塑家們窮盡所有想象力也難以塑造出來的華麗武士。他們披掛著金黃戰甲,甲片像魚鱗一般伸展。在他們的胸口上,兩塊圓鏡一般的甲片反射著晨光,幾十位如此裝扮的武士邁著沉穩的步伐而來,就已匯聚成了一片令人難以直視的金黃光潮……”

“他們的肩頭盤踞著威壓的獸頭,完全不同於米蘭時代的全身甲那樣毫無細節美感。他們那高高頂起一團紅纓的頭盔兩側還卷著雲朵一般的護翼,比羅馬時代的戰甲更為華貴。黃先生在家中貼的那種‘門神’畫,上面的中國武士幾乎跟眼前的一般無二。我曾經還認為那只是藝術造型,可現在看來,那是真實的描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該是賽裏斯人千年前的武士造型。一千年,一千年前的歐羅巴,已經泯然於歷史了,而賽裏斯人卻連一絲細節都沒有忘記。”

“主啊,盡管我唾棄無意義的繁奢和虛華,但我不得不說,這才是希臘先賢所描述的賽裏斯人。僅僅只是從他們這一身禮服所展現的藝術成就,身為偉大的法蘭西人,我都不得不心悅誠服。法蘭西引以為傲的文化,在古老的賽裏斯人面前,必須要心懷敬畏地仰視。”

“我的震撼還遠沒有結束,在文武官員之後,數十面旗幟高高舉起,色彩斑斕,徽記古樸而典雅。我猜測那是跟歐羅巴貴族徽章類似的標志旗,擔任向導的葡萄牙官員開始高聲誦讀,讓我的猜測中了一半,錯了一半。那是使團貴賓的官位旗,他們階級森嚴,位次繁復。大概是其中所含古意太多,葡萄牙人都已經找不到足夠多的拉丁語詞匯來描述,只能用類似‘第一’、‘高階’等等前綴來加以區別。”

“當攝政王特使,一位尊敬的侯爵先生上前迎接時,賽裏斯的外交大臣用非常優雅的禮節回應,雙手並掌,深深鞠躬,那樣的禮節我曾經在黃先生那見到過,只是沒有外交大臣那樣肅穆和莊重。侯爵先生似乎不太適應自己被如此尊重,有些手足無措,還是在陪使的提醒下,也彎下腰去,總算沒有出醜。”

“接著賽裏斯人的行動讓人疑惑,他們面向東方,整齊跪倒,依稀有些像是穆斯林的禱告。可葡萄牙人翻譯了那位外交大臣抑揚頓挫的禱詞之後,大家才明白,這是大臣在向萬裏之外的賽裏斯皇帝稟報自己的行程。盡管這只是一種形式,但在整個使團虔誠而肅穆的氣氛中,我依稀感受到了一種跟宗教和歐羅巴王權都截然不同的信念……”

孟德斯鳩正寫到這,人群忽然騷動起來,原來是外交大臣跟著攝政王特使到了遠處的迎賓禮棚作最初的禮節性溝通,而那些武士,以及外交大臣屬下的一些文官則留在原地,跟迎賓者們作著閑談。這引得碼頭上的歡迎人潮都湧了過去,想更近距離地接觸賽裏斯人。

孟德斯鳩自然不甘人後,堪堪擠到些賽裏斯武士身前,就被人潮撞倒了。眼見這位未來的偉人就要跟其他六人一樣,喪生於波爾多踩踏事件中,一個年輕人及時將他扶了起來。

自報姓名,感謝過這位年輕人的救命之恩,對方眼睛亮了起來。

“孟德斯鳩先生?我父親曾經提起過您,說您是他最值得尊敬的一位同行,當然,他尊敬的可不是您在法庭上的表現。”

“您是……”

孟德斯鳩不認識這位活力洋溢的年輕人,但聽他這話,似乎也是地方法院這個圈子的貴族。

那個年輕人笑道:“我是弗朗索瓦·馬利·阿魯埃,如果您讀過《亨利亞德》的話,就該更熟悉我的筆名,伏爾泰。”

這個筆名跟記憶中的巴士底獄名人錄聯系了起來,孟德斯鳩訝異地道:“你這麽快就出獄了?”

伏爾泰點頭道:“我熟讀過《孔子》,攝政王需要了解賽裏斯人的顧問,把我的刑期縮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