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僅僅只是“抗旨不遵,擅起邊畔”,這還不足以支撐雍正對張伯行所判的刑責,當然,雍正也不滿足於給張伯行定這樣的罪名。只是他身為皇帝,給事情定個性,態度交個底,已經足夠,接下來就該臣子們出場。

盡管殿中跪了一地官員,卻並非掃盡一殿之臣。側面伺立的王公們,以及軍機大臣隆科多,從西北回來的新任大學士富寧安等滿臣,他們非但沒有跪下,還拿著警惕和憎惡的目光,注視著跪在地上的那些臣子,很明顯,跪著的大多都是漢臣。

感覺形勢很是不妙,王掞鼓足氣力,高聲道:“本朝未開如此先例,先皇在時,更以仁德治世,請皇上三思!”

提到了康熙,似乎讓這幫漢臣膽氣更足了,都高聲應和著,叩頭的動作份外整齊,乾清宮正殿頓時發出轟隆一陣響聲。

這響聲匯成一股氣勢,讓滿臣們都是心頭一震,隆科多驚得跳腳叫了起來:“你們這些狗奴才,是要造反麽!?”

張廷玉也看向雍正,準備悄悄出殿,好去召集侍衛。得雍正信任,張廷玉現在也兼著禦前大臣和內大臣之職,可以調動乾清門侍衛和護軍營。

雍正明白張廷玉的心意,將手一擺,心中自信充盈。

“仁德!?”

他的高聲譏諷在大殿裏回蕩。

“皇考仁德,就容得滿天下臣子肆意妄為!恃寵而驕!?皇考仁德,就換來了國庫實存不到賬上的一成!?皇考仁德,就換來官商蛇鼠一窩,放出李肆那滔天巨逆!?皇考仁德……”

說到後來,雍正已是面目猙獰,聲若噬人之獸。

“就讓爾等,忘了臣子本份!?”

這一番話吼出,漢臣們本是趴在地上的,卻一下驚得都快撲在了地上,他們忽然發現,張伯行之事,好像不止著落在張伯行一人身上。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張伯行誤國,該殺!”

這是患病的趙申喬,他可沒有跪下,原本他就跟張伯行這類人有嫌怨。

再一個人出列,是田從典,他語氣滿是遺憾,但也顯得異常堅決:“張伯行不止誤國,他更是大逆不道,辜昧先皇所譽,皇上所托。”

接著一人從地上爬了起來,此人一開口,王掞圓睜雙眼,難以置信。

“張伯行之罪,該由三法司從速判審,皇上該選派得力之人,坐鎮三法司,厘清張伯行的罪名,以平天下,以謝國人!”

張鵬翮,也是有名的清官廉吏,跟張伯行並稱熙朝“二張”。民間官聲雖不如張伯行,朝堂的影響卻遠勝對方。他跟張伯行雖有小怨,昔日江南案裏,還因偏護噶禮,名聲有損,但論及“清官”,張伯行在他面前還只能自稱晚輩。

認真說起來,康熙時代,但凡有政治野心的臣子,那都是“清官”。趙申喬最初也是以清官身份登堂入室的,後來才變成瘋狗。田從典之流,也都是因官聲清廉而從地方入的朝堂。

為何會這樣呢?上有所好嘛,康熙標榜仁治,仁治盛世,自然處處都是清官。陸隴其、於成龍之類,死了家中都刮不出幾個銅板,這種清官大家學不了,但多下下鄉間田頭,穿著破爛官衣招搖,面對銀子捏鼻子揮扇子,在商人身上作威作福,在跟民人有關的小事上頂撞一下上司,美其名曰“為民請命”,清官路線就這麽被大家踩了出來。

技術不高,或者弄假成真的,自然都犧牲了,能一路踩進朝堂的,可都是個中高手。也有像王掞這樣,一直泡在上面,還真當康熙誠心養儒扶理,以清官滿天下為榮。

所以當王掞看到張鵬翮這個朝堂清流領袖跳出來說這話時,就覺異常震驚。

張鵬翮這話什麽意思?貌似討要公正處理,實質卻是為皇帝獻策。讓三法司從重從快,明正典刑的用心再明顯不過。還特地點醒皇帝,要派心腹坐鎮三法司,免得下頭人幹擾。

張鵬翮一言,如撤退轉進的信號,趴在地上的漢臣們全都起來了,朝著雍正拱手山呼:“求請會審張伯行!”

雍正呵呵冷笑,笑聲好半天都沒止住,如寒風吹刮,刺得一殿臣子心底陰冷無比。

十二月眼見要過了,雍正之元也要跳到第二年。江寧府衙監牢裏,聽到腳步聲響起,張伯行揮手趕開即便是冬日,也在這裏生活得滋潤無比的蚊蠅,心頭開始忐忑不安。

他聽得清楚,來者是一群人,其中有不少人踩著的步子很寬,那是官步。他之所以不安,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怕名聲受汙。因為這個原因,他的作為,旁人都覺不可理喻。

大半個月前,他在武昌焚了妖女,沒有得到預想中的結果,反而得來南蠻軍民的瘋狂報復。對此他雖震驚和不解,但卻沒有絕望。他作好了在烈火中與城俱亡的準備,這樣他依舊是一個忠臣,一個赤膽忠心,日月可昭的大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