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王對王,天地相撞

這個夜晚,胤禛在笑,康熙垂淚。

且不說民心和臣子心,兒子心他現在都捏不住了。

不止是胤禛胤祥兩兄弟,今日他得了湖南巡撫葉九思的奏報,說了之前衡州石鼓書院的一場戲。葉九思在奏折裏委婉透露,這是大將軍的謀劃,雖然沒有實現,但難保大將軍以後再以身犯險。他官微身卑,難以直諫大將軍,只好上奏君前。

康熙先是震驚,覺得胤禎太激進,竟想在兩軍陣前亮相,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不說朝廷顏面,自己這個父親也受不住打擊。

再細細一品,一股惱意驟然上湧。哭孔,悼儒,借此事打壓南蠻人心,穩住天下士子,這是好事。可你胤禎不跟朕這個皇帝商量,擅自定策,你到底懷著什麽心思?

也許是胤禎怕自己擔心,不敢預先說透吧。

這個自我安慰的念頭升起,隨即被紛紛雜雜的念頭驅散,這兩天,他滿心就塞著一股憤懣思緒:人心都為謀己!

你一個還只是貝勒的皇子,搞什麽哭孔悼儒,所圖為何!?難道不是爭天下士子之心!?爭天下士子之心是為什麽!?為的那位置!

朕確實屬意於你,但現在還只是看你表現,你卻急不可耐地要爭人心,你置朕於何地!?莫非朕這金口定不了你的位置,你要靠著天下士子之心來定位!?

康熙的心聲如殿外呼呼寒風,最終凝結為一句話:“人心都是朕的,朕給你什麽,你就該接著什麽!膽敢伸手取朕手裏的東西,這就是悖逆!”

有那麽一刻,召喚南書房當值翰林,擬旨召回胤禎問罪的話都到了咽喉,卻被另一股蒼涼心緒拉了回來。

兒子都大了,都能耐了,自己這父親竟是再難如舊時那般,在他們心中立起巍峨不倒的身影,讓他們事事唯自己馬首是瞻。

這是兒子們的錯嗎?不,是自己的錯,自己……的確不再是事事能遮護住他們,擋住一切風雨的父親。不再是英明神武,治下國泰民安,絕無宵小之輩作亂的聖君。

“皇阿瑪,新炮車造出來了,車樣在此。”

一個聲音提醒了他,這是胤禩,康熙才清醒過來,他許了胤禩進見,談新造炮車一事。

著太監接過圖樣,看看垂手而立的胤禩,康熙低嘆,這個兒子本也是個俊傑人物,奈何陷在儲位之爭裏,滿腹才華,也只能用在這般軍國末事上。

展開圖樣,康熙漫不經心地看著,隨口問了一句:“後輪為何要造這般大?”

以胤禩為主導的京城炮局一心仿造英華火炮,連帶炮車也是鉆研的對象。盡管透過細作和戰場觀察,大略知道炮車樣式,卻不明結構,更不知道內中材質,想山寨也不得其法。但在胤禩的全力督促下,炮匠還是對傳統炮車有所改進。

四輪炮車,前輪小,後輪大,勉強能實現架在炮車上開炮的需求,更是方便掛上馬車就跑。這般設計,更多源自於宜章之戰的慘痛教訓。百多位大將軍炮來不及拉走,一門不落地被敵軍繳獲,胤禎心痛得不行。給胤禩親自提過新炮的需求,那就是能及時拉走。

“要放在車上開炮,後輪就得承反坐之力……”

胤禩自然不好直接說這是方便戰局不利好逃跑,只好含含糊糊說著。

“哼!爾等竟然畏賊如斯!未戰先算敗!”

康熙是懂炮的,略一思索就明白這設計的由來,蓬地一巴掌拍在書案上,嚇得胤禩趕緊跪下。

“怕……沒錯,你們都怕,甚至你都有膽呈上這炮樣,當朕也怕……”

康熙尖聲說著,像是訓斥,又像是自語。

“朕不怕他!朕何曾怕過他!?”

康熙臉紅脖子粗地叫道,之前他起了招撫之心,不過是看到那李肆之軍越打越強,治下地盤越來越大,之前預計的人心之亂也都落空。由此理智地判斷,南蠻已經站穩腳跟,沒有什麽重大變故,再難靠武力剿滅。

他絕不是怕那李肆!

目光掃視,胤禩腦袋紮在地上,周圍太監近侍都不敢對視,可康熙卻像是看到了胤禩在撇嘴嗤笑,太監近侍臉上也閃著不屑。他心中一震,他是不怕,可怎麽證明?人心,他正覺人心如沙,從手中縷縷滑落,兒子、臣子,還有治下萬民,真的信嗎?

人心要怎麽收拾……

康熙紛亂心緒猛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他親至漠北,萬軍景從,臣子淚眼婆娑,激動得渾身發顫的場面。那時候,人心就如他掛在胸前的佛珠,粒粒在手,任自己摩挲。

康熙緩緩坐定,神色已然平靜,要收拾人心,要挽天傾,終究得靠自己。之前就在頭疼湖南主將的人選,現在看來,那位置老天早定下了。

“召王公大臣、九卿科道,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