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戰衡州:神來一筆的人心之戰

黃埔無涯宮肆草堂,一個年輕綠袍官員在侍女的引領下進了李肆平日辦公的廳房。

“就是這裏,只能呆兩刻鐘,動靜別太大,側面那門後還有人忙著。”

侍女吩咐妥當後就出去了,這官員支起畫板,好奇地打量著這間長寬都不過三四十尺,一整面墻全是水晶琉璃的廳堂,這就是李天王的禦書房?怎麽感覺更像是睡午覺的地方?瞧中間那圈軟榻,正湊成一個太極圖,像擺陣一般,還有生死門之分呢。

盯在那軟榻上的眼瞳瞬間擴散,然後緊縮,一縷黑亮發絲從軟榻靠背處升起,接著露出一張清麗面容,如玉臉頰被日光曬得粉嘟嘟的,讓那本覺得出塵的氣質染上了一層艷麗。

這是位雙十年華的麗人,發髻斜斜挽著,兩眼剛剛睜開,該是剛剛睡醒,哈啊地伸了個懶腰,一股嬌慵之氣頓時在那年輕人心中沖刷開,讓他難以自持,手中的畫筆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誰!?”

那麗人轉頭看來,見著了年輕人,整個人僵住,接著臉色一抹,竟像是沒事人一般轉換過頭去,嘴裏嘀咕道:“就怪這家夥的軟榻太舒服,害得人家都睡過頭了。”

段雨悠一邊嘀咕,一邊擦汗,心說完了完了,在李肆處置公務的大堂裏睡覺,這名聲傳出去,她可還怎麽見人。

“貪睡的死丫頭!還不起來!?不是讓你叫醒我麽!?”

一巴掌拍在睡得還沉的小侍女屁股上,六車一骨碌跳起來,睡眼惺忪地四處張望:“誰!?誰!?”

不敢去看這對主仆,那年輕官員低頭拱手道:“下官鄭燮,翰林院編修,受中書廳李大人所托,來繪一幅天王執政圖。為免占天王太多時間,得空先來繪下這肆草堂置政廳,卻不想沖撞了娘娘……恕罪恕罪!”

段雨悠眼神此時才恢復清靈,鄭燮?

確實是鄭燮,之前在小金明池見過,此時一身綠袍官服,卻還是沒掩住他那儒雅清奇之氣。

“你還會畫畫?”

她想到的是另兩個人,已在英華名聲大傳的邊壽民,還有李肆的禦用畫師,洋人郎世寧。

“勞娘娘過問,下官略通一二。”

鄭燮自謙外帶自得地應著,心想這位娘娘不僅容顏絕美,氣質還秀逸非凡,竟像是畫中仙子一般,就不知道是嚴妃還是安妃。

“娘娘”一稱,引得段雨悠心緒消沉,她低嘆道:“我不是什麽娘娘,不過是幫著李天王料理文書的侍女……”

接著她美目轉向鄭燮:“你也不必稱呼李朱綬為李大人,大人一稱,在咱們這可是不時興的。”

侍女?有侍女敢堂而皇之地直呼中書令李朱綬的大名?鄭燮下意識地答道:“謝娘娘指……”

話出口卻醒覺不對,段雨悠微惱,揮袖起身,一把擰起還在犯迷糊的六車,就準備回她自己小廳裏。

淡黃衣衫蹁躚拂動,身影也如蝶一般輕靈舒展,鄭燮擡頭,正想再致歉,見著如此美景,竟是一下呆住。段雨悠眼角掃來,兩人恰恰四目相對,一瞬間似乎有千言萬語來回,時光都凝固住了。

“兀那小賊,大膽!”

六車終於開始忠實地履行自己護主的職責,叉腰呵斥著鄭燮的無禮。

“你們畫師,盯人都是這般直愣愣的麽?”

段雨悠挪開眼神,只覺心頭發慌,趕緊找著遮掩。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這是怎麽也畫不下來的。”

鄭燮兩眼還直勾勾的,嘴裏來了這麽一句。

“紅顏非禍水,賤妾亦可惜。千憂惹是非,皆因塵俗起。”

段雨悠冷了臉色,原以為這鄭燮還是正人君子,卻沒想也如此巧言令色。她已經動了報上名字的心思,免得他再出更不堪的言語。現在麽,是先給他一個警告。

“是非……塵俗……沒錯啊,是非皆因心鏡蒙塵。”

鄭燮臉色一黯,低頭自語,讓段雨悠又記起昔日在黃埔書院裏聽到他那一陣悲憫籲嘆。

“我記得你是恩科狀元,既有功名心,為何還作出世語?”

段雨悠隨口問道。

“下官非有意出仕,乃是家父於此前變亂中受傷,再難舉會試。他囑我一定要承他之志,下官即便自有心志,也難違家父所願,只好……”

鄭燮臉色沉重地解釋道,段雨悠恍悟,之前輿論動蕩,有商人唆使暴徒襲擊《士林》報局,受傷的主筆鄭之本,正是鄭燮的父親。

“原本我與家父在真州習文念書,四年前也得了生員,思著自有一番前路。卻不想家父另有所志,不得已隨家父來了廣東,卻是遭了這一番苦難……”

說到父親,鄭燮有一肚子苦水,因為父親,他背井離鄉,離開了最親的乳母費氏,還斷了跟徐家的婚約。到了這英華,父親跟自己謀道不同,日日爭吵。之後父親重傷,他四處張羅救治,原想著父親能轉心回頭,卻不想父親著了魔似的,要他來應恩科。現在雖然得中狀元,又關在翰林院裏,在這孔孟道已失國政之位的英華,竟找不到用武之地,反而是畫名傳揚開來,遠非他自己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