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無形烽煙起

“你我本同根,原是一家人,血脈代代傳,炎黃有子孫。”

“頭頂一片天,日月間星辰,陰晴風雨蔽,終有蒙塵人。”

“汙垢烈火洗,罪孽化飛塵,一氣歸天國,血肉回本真。”

“天主掌萬物,賞罰道中分,功罪止於生,蓋棺不再問。”

宜章縣城北,竹山下,一座寬闊亭台拔地而起,渾圓殿堂還未搭起屋梁,就只有一圈石柱立起。石柱中,上百少年男女身著白衣,正用清澈無瑕的歌喉悠揚誦唱。

“犧牲!犧牲!你我本無憎……”

“犧牲!犧牲!你我本親人……”

歌喉驟然拔高,像是匯聚成自天際降下的和風,拂動場中一個高挑麗影。衣衫蹁躚,黑發飄飛,就一身白衫,毫無裝飾,像是畫中仙子般的麗人高舉一束香,神色莊重地拜下。透過香上冉冉青煙看去,天際幾乎被竹山山麓上條條煙柱遮蔽。

“犧牲!犧牲!心歸天主血肉化塵,功罪不再問……”

盤金鈴也低低唱和著,直到完成這一樁祭禮,心緒才從天際悠悠返回。

“我進了你們這天主教,也相當於英慈院信了這教,不知道他會怎麽看這事,會不會惱怒我自作主張。英慈院畢竟是他的,我畢竟是……”

出了殿堂,盤金鈴蹙著柳眉,對迎上她的老少兩人這般說著,憂心之重,差點都說出了最深的心事。

“天王本就說過,萬物俗事皆載天道,神鬼之事也自有天道。有人尋得佛祖,有人尋得三清,更有人尋得什麽無生老母,還有洋人尋得阿拉和耶和華。天王非儒教之人,神鬼也是要論的,只是他睨宰諸事,無瑕分心。我等信天主,奉天道,自該為他分憂,在這神鬼事上探得天道。天主道,自該也有天主教。”

翼鳴老道搖頭晃腦說著,沒穿道袍,也沒戴什麽道冠,手裏也沒拂塵,腰間更沒掛什麽神仙葫蘆,可一身素麻長衣,外加雪白須發,竟是比尋常道士還有一番仙風道骨的氣勢。

“儒教對神鬼存而不論,卻是要信的,否則何來神明授鼎、五德輪轉之說?天王對神鬼存而不信,卻是要論的,我們就是要論論看。即便不為探究天道,看看那些人……為我新朝爭得人心,也算是一樁莫大功業。”

徐靈胎也是一般裝扮,儒生之氣盡數脫盡,眼眉間帶著一股穿透塵世的深沉。聽老道說得懸乎,他將話題轉向實用層面。

盤金鈴轉眼殿堂外,那密密麻麻跪伏的上萬人正為這肅穆祭禮震懾,都在低聲抽泣,見她看過來,搗頭如蒜,高呼:“盤大姑仁德!”“李天王厚恩!”

低低嘆氣,盤金鈴心說,天道於我,只在醫治傷病上,此外之事,我也就是個俗人。他歷來都說,行事要究本心,那麽我領著英慈院入這天主教,循著的也該是本心。只是我信的天主,比你們更多一層,這天主,是遣下了他來救世的天主……

一邊想著,盤金鈴一邊盈盈回禮,這上萬人都覺不敢受下,盡數五體投地。

翼鳴老道跟徐靈胎相視微笑,心說將盤金鈴拉入他們的事業,真是一樁英明無比的決策。

宜章一戰,正值盛夏,宜章戰場橫屍數萬,傷員等數,相關事宜不處置妥當,必將有大疫流行。翼鳴老道和徐靈胎鼓搗出來的天主教初見規模,拉著英朝醫衛署總辦蔡蒙和英慈院院主盤金鈴,一起攬下善後之事,李肆隨口就允了。翼鳴老道和徐靈胎揣著什麽小算盤,李肆心中有數,想想就算是神棍,終究也是自己的神棍,也就沒多去幹涉。

之前歷次大戰,都有醫衛署參與處置善後,盤金鈴的英慈院醫治傷病,協同防疫也經驗豐富,兩方合作慣了。翼鳴老道和徐靈胎踩在這兩方人馬的肩膀上,推銷天主教,眼前這場盛大祭禮,就是為招攬人心而設的。

英華官兵死難者都會拉回本地隆重祭奠,這場祭禮祭奠的是清兵綠營兩萬死者,此事可說是古往今來第一遭。

過往歷次戰事,勝方妥善掩埋敗方死者,沒將頭顱砍下來堆京觀就已是仁德了。英華在韶州、廣西和福建各處的戰事,火化死者,掘深坑掩埋,也不過是為防疫。如今這麽隆重地搞場祭禮,自然是天主教“別有用心”之舉。

在殿堂外跪拜的萬人全是此戰的綠營俘虜,他們皆有親友在此戰中殞命,收到南洋公司的勞工合約後,都在忐忑自己的命運,根本無暇關心親友後事。如今見這英華新朝不僅祭了死難親友,還將各自親友骨灰發還,都覺這等仁德事絕古爍今,對未來之事也都再不那般畏懼。死人都這般善待,他們這些活人怎麽也不該受太重的罪吧。

英慈院的盤金鈴盤大姑以天主教祭司身份露面,更讓這場祭禮變得隆重肅穆,他們已在戰後設置的傷病院裏見過盤金鈴,天主教由她和英慈院代言,頓時不再是虛無縹緲的莫名小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