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果然是頭腦發熱

“商人也有道統?”

李肆皺眉,這笑話很冷。

“怎麽沒有?敬天畏祖,行善積德,和氣生財,傳家興業……”

彭先仲張口就來,見李肆嘴角都快斜到耳根邊了,趕緊補充一句:“其實就是後面四個字。”

李肆之所以要聽聽彭老爺子的意見,就因為兩點,第一,這老爺子是典型的商人,既有膽子賊大的時候,比如很早就在李肆身上壓注。也有騎墻甩尾的時候,比如去年形勢緊張,還讓彭先仲的父親到青浦來勸彭先仲準備後路,他的看法很有代表性。第二,彭家老爺子仗著輩分高(義女嫁給了田大由,李肆只能算他孫輩),跟李肆又隔了彭先仲一層,久居在英德老家,對變亂中的廣東沒太大感覺,說話少有顧忌。不像安金枝,現在跟李肆說話也得過過腦子。

“老爺子說,這鹽政變革,其他手腕都只對著鹽商,他還沒什麽話說,可要是這‘公司’推而廣之,這就是在撬商人的根基,他都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要散了產業,當個田舍翁。”

彭先仲臉色郁郁,想必也是遭了自家老爺子的數落。

“細細說來,這公司,怎麽就跟傳家興業抵觸上了?”

李肆臉色也不好看了,本是想著從鹽政下手改革工商,結果不僅新的鹽政遭到抗阻,連工商之政的起點也撞到了商人的根骨上,他有些不理解,該是彭先仲或者彭老爺子誰沒理解對,反正他覺得沒問題。

為何要推行公司制?

李肆有明暗兩層目的,明的是推動商人進行資本融合,畢竟一家之力弱小,積眾家之力,才能形成規模。不僅能在自由競爭中稱雄,也有利於政府監管,這屬於他在工商上抓大放小的基本策略,放開對個體和散商的管制,扶植產業巨頭。

而在暗處,他期望能通過公司制的發展,讓經理人階層進一步壯大。經理人階層的壯大,不僅會推動知識的普及,平衡傳統讀書人對社會的影響力,也能培養政府所需的實用人才。

總而言之,工商要大發展,就不能靠以前那種家業傳承的模式。

這雖然有悖於傳統,可就李肆所知,合夥經營的歷史在華夏已經很悠久了,像是“掌櫃”這一類的職業經理人,也已經有成為單獨一個階層的雛形。公司不過是再往前走了一步,把以前一些潛規則丟在明處而已。像是他的青田公司、佛山鋼鐵、東莞機械,都是公司,沒見有入股東家出聲抱怨啊。

“老爺子說,咱們商人分幾種……”

彭先仲娓娓道來,商人分官商、閑商和本商幾類。這很好理解,凡是上面官府關系斷掉就垮台的生意,那都是官商。凡是手頭有閑錢,什麽生意賺錢就做什麽,也沒辦法做深,這就是閑商,比如放利錢的,湊份子的,開礦的,倒騰熱銷商貨的。而本商是以業為根,大部分都是作坊主,還有些是多年作出的老生意,有了極固定的商路。

官商不說,閑商對公司什麽的也無所謂,因為他們的著眼點就在銀子上面,只要能賺銀子就好。可本商就極忌諱這公司,他們雖然也是賺了錢就買田,但那田卻只是養老,家底都在這生意上。

“把他們比作農人,這生意就是他們的田,要讓農人把田拼在一起,一同核算收成,就像……他們可很難接受。”

彭先仲話裏晃過一件舊事,那就是李肆成立青田公司後,在李莊推行農社,結果遭了挫折,李肆這幾年來有不少爛事擺不上台面,這也是其中一樁。

“也沒說一定要他們跟外人湊份子啊,新政裏就留了後門,讓他們可以一家人共資。”

這一點李肆也有所預料,為順利過渡,他早就留了操作空間,以商人之精明,不會不知道利用這一點。

“天王,一家人分資,可比跟外人湊份子更麻煩……”

彭先仲小心翼翼地說著,見李肆還沒怎麽明白,他嗯咳一聲,拿自己舉了例。

“我家老爺子的產業,若是要組公司,恐怕要吵個十年才能吵出結果。老爺子本是要我父親繼任家主,可幾個叔伯卻不樂意,這番紛爭,該如何落到公司上?”

他這一說,李肆抽了口涼氣,他明白了!

這公司一事,深入內裏,實際已經觸及到了宗法,涉及到了華夏歷來都很頭疼的財產繼承權問題……

一時間,似乎有一道洪流湧入他的腦海,他發現自己遺漏了太多問題。

“天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彭先仲猶豫地說著,李肆壓住自己紛亂的心緒,看向這個已經跟隨了自己四年多,在工商一事上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部下。

“方濟,我背上早沒有那女施主了,你怎麽還背著?有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