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皇上,南風甚緊

已是十一月,廣東的消息已經傳遍北京城,可朝野都很平靜,因為皇上很平靜,一如往年,就在暢春園呆著,還招了幾位成年阿哥,帶著皇孫一起入住,享受著天倫之樂。其中包括大家公認已經失寵的四阿哥胤禛,還有很早就因廢太子案被冷落的十三阿哥胤祥,八阿哥胤禩雖然還被圈禁,皇上卻許他可以傳遞信件物品,據說胤禩呈上一本手抄的金剛經,皇上收到時還面帶笑容。

內廷傳出消息,說皇上有意復四阿哥的王位,連帶八阿哥的罪,也要一並赦了,這事大家都不覺得稀奇,畢竟之前太子的事擺在那,他們父子之間爭爭合合,都見慣了。

廣東的事,皇上態度鮮明,意志堅決,就一個字:剿!

皇上讓大學士們議定剿賊方略,打爛廣東甚至南方無所謂,撕爛盛世顏面也無所謂,在皇上看來,廣東李肆這顆毒瘡已經熟透,毒全都在體外,徑直下刀割就好。

“跳梁小賊,何以為敵!?半省之地就敢稱王,千百年來,此輩絕無成事之例!爾等循著過往剿賊正理,開列將帥人選,議定兵馬調撥,三路而進,擊賊於驕狂之時!”

康熙說這話時的輕飄飄語氣,一直在大學士耳中回旋,讓他們也感慨不已。之前皇上還百般慎重,甚至抹下朝廷顏面,主動向李肆示好。如今卻像是肚腹暢快了一般,再不當什麽難事,這轉變未免太自然了點。

可接著他們就發現了端倪,這轉變一點也不自然,康熙甚至都不看李肆廣發的檄文,也不想跟大學士議定細節,完全只把廣東一省之事當作一縣之事那般淡然,拋開皇上身上那層英明神武的氣息,大學士們看到的是一只正將腦袋插進沙子裏的鴕鳥。

這一記耳光打得太響,大學士們明白了,皇上現在是滿眼金星,正頭暈目眩,想先緩緩氣呢。不說皇上,就連他們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這李肆實在不是人!你要反隨你,為什麽偏偏在皇上大談溫病調理,大局為先的時候反?偏偏就在朝廷屈尊降紆,封官許爵的時候反?之前皇上的方略徹底失敗,似乎還助長了李賊的氣焰,皇上還能對他們臣子談到李賊,不知道是下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強撐起顏面。

聖賢雲,主辱臣死,大學士們戰戰兢兢地開始商議對策,而南書房的翰林們,心態卻更為復雜。

“聽聞外海洋夷中有名為‘英噶禮’之國,船艦炮利,國力甚強。這李肆定國號為英,用心昭然若揭,他也就是靠著槍炮犀利,才敢起悖妄之心。此人定是倚洋夷為父母,壞我華夏法統。循著此理辯駁,他李肆無君無父的面目,天下人盡知。那時不僅無人響應他,他手下黨羽,也該自慚無顏面對祖宗,就此紛紛散去,我朝廷不費刀槍,即能潰滅此賊!”

南書房的翰林院編修王敬銘自信滿滿地說著,不少人都點頭說好,這是絕其根本之策。

他們接下的任務,是駁斥李肆《英華討虜檄》,征剿李賊,自然得言明朝廷大義,讓天下人盡知李賊的醜惡面目。輿論戰場的重要性不下於刀槍血肉的戰場,這些翰林一個個都熱血澎湃,滿肚子搜刮辭藻,要堆砌出一篇華麗雍容,大義凜然的文章。

聽得這話,接觸過李肆一事的翰林卻是冷眼以對,看這王敬銘的眼神如看傻子。

“丹思兄,你剛入南書房,李肆此人,你還不知根底。他是韶州英德人,英德古時稱英州,他以此為國號,是自詡華夏正朔,若是落題於此,怕是要把天下讀書人的心都引偏,去想我大清的國號來由……”

翰林院編修惠士奇搖頭,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何謂偏?我大清開寰宇之新世,砥華夏之新基,國號自不能再循古守舊,這般道理,明理之人就該想得通!”

侍讀學士張廷玉趕緊插話,這個方向可是大逆不道,深論下去,能不能散李肆黨羽之心不知道,南書房諸人的心怕是要先散了。

“可滿天下千萬讀書人,也難保有昏聵腐愚之輩,若是深談此事,也難保不會惑亂他們的心思,因此這國號一事,不必細談。”

張廷玉讀老了聖賢書,自然知道這事可不能細細去掰,斥責了惠士奇後,也否定了王敬銘的提議。

“李賊這檄文,只泛泛而提我大清乃外族而入,得國不正,連說辭都沒有,都不值批駁。而更多是在講天道,什麽許人自利,什麽結國而利萬民、利天下,他立國是衛護這天道,他為君是領受天命,衛護萬民,這是混楊朱和老莊之說。於我輩讀書人而言,本就是謬論,愚以為,就循著三綱五常,斥其毀我華夏法統,彰示我大清正朔之位就好。”

徐陶璋發話了,他是今年的新科狀元,而王敬銘則是康熙五十二年的恩科狀元,和早早入宮,深得帝心,狀元是由皇上親點的王敬銘相比,他的底子更紮實,對觸及法統之事也更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