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就是這個時刻

雄渾的號角響起,之後是悠悠簫聲,數十道長音相合,有如山間涼風,直蕩心肺,讓人不由自主地收緊了呼吸,當高台之上,一面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紅旗展開時,童子合唱的《國殤》回蕩在青浦上空,不僅數千司衛愴然淚下,周邊數萬人都覺得眼角發熱,雖然他們不知道這酸意是由何而來,但這股氣息,就像一把灼熱的鉗子,那麽自然地牽起了所有人心中的苦楚,一股炎炎熱氣更是灌入體內,翻騰著肺腑。

“這是三年多來,跟隨我李肆而戰,血灑疆場的人,每一個人的名字都在這……”

國殤歌終,尾音還在半空縈繞,李肆放聲呼喊著,讓自己的話能傳到每個人的耳裏。誓師之前,拜祭死難忠魂,是凝練軍心的必要一步。

三年多來,青田司衛的死難者不過千人,自然顯出了這支軍隊的強大。正因為如此,每一個死難者留下的印象也格外深刻。如果置身李肆的敵方,那些綠營兵動輒死傷枕藉,活著的人只以自己為幸,對死者的印象,反而只剩下空洞的數字。

“他們的名字,永在我們心中,他們會……”

李肆哽咽了,他想到了很早時候的徐漢川,想到了百花樓前,為他擋箭的親衛,想到了從地裏挖出來時,頭顱和頸骨只有一絲牽連的王思蓮,還有和徐漢川一樣,就在他懷中氣絕的柏紅姑,更想到了張漢晉。

他原本對這個世界有一種天然的疏離感,不是最初被關蒄拉住,還不知要怎樣融入這個時代。而後立志造反,多少還帶著一種無本而賭的心態。

但三四年下來,他不僅有了關蒄嚴三娘安九秀這樣血肉相依的親人,被他卷入的人,特別是為他所推動的波瀾而戰的人,也讓他越來越覺有骨血相連之感。身為統帥時,他能心腸如鐵,將部下投入血肉漩渦,而靜心追思時,內心的痛楚再無時空的隔膜。

在他失神的這一刻,原本整齊如林的司衛隊伍,也蕩開了淩亂的漣漪,哽咽和低泣聲隨著這漣漪四散。

“說吧……四哥兒……該說說咱們手握的是怎樣的天道,說說咱們是戰無不勝的天兵,說說……”

高台下,範晉奮力抹開心中那屬於自己的苦楚壓抑,低低念著,該是起伏轉折的時候了。

“他們會在哪裏!?”

一個聲音忽然在隊伍前排響起,驚得範晉頭皮發麻。

那是鄭永,他滿臉淚痕,雙目失焦,仿佛忘記了自己身處之地,眼前只有他已經戰死的兒子。

“是那無字的墓碑,需要參佛讀書一般用功才能明白的天道,還是一張薄薄的憑證!?”

鄭永高聲呼喊著,不僅範晉驚住,在他身邊,嚴三娘、賈昊、吳崖、張漢皖和龍高山等司衛要員瞪起了眼睛,在高台附近觀禮的段宏時、關鳳生、田大由、鄔亞羅、林大樹、何貴,乃至盤金鈴、安九秀和彭先仲、劉興純等人也都驚住。

有一種極為怪異的力量壓住了眾人的心胸,讓他們一時難以反應,而段宏時感覺更為猛烈,他緊緊看住高台上的李肆,當年在李莊內堡裏,聽到他說出那天人三論時的情形,似乎再度上演了。不,比那時還要揪心,李肆到底會如何反應,段宏時既是擔憂,又是期待,那一刻,他的心臟揪得發緊,眼前似乎出現了一道黑圈,遮蔽了其他景象,就只剩下高台上的李肆。

“李肆!我兒子的命已經給你了,我的命也交到了你的手上,死絕不怕!就是還有遺憾!我只是想知道,我們為之而死的東西,到底是怎麽樣的?”

鄭永胸脯劇烈起伏,挺著脖子高聲呼喊。

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躊躇了一下,但既然已經出了聲,也就硬著頭皮,將心聲原原本本地喊了出來。

“我們只是凡人,看不透那麽深,看不到那麽遠,你給我們一個實在的東西,讓我們能看得清楚!”

喊完後,鄭永閉上了眼睛,心說李總司,對不住了,剛才那哀樂,還有你的呼喊,徑直攪進了我的心頭,難受得再不能忍。希望你能應付得好,後面要怎麽罰我,我都認了。

身為以前香港八鄭家的頭領,他清楚自己是在擾亂軍心,這可是任何一個領兵者都不願看到的大忌。

範晉回過了神,這問題李肆可不好直接回答,他必須要來頂缸,正要招呼司衛軍法處的人,將違紀出聲的鄭永拖走,卻聽場中又響起了一連串的呼喊。

“總司——讓我們看看,那到底是什麽!?”

“總司——我們的墓碑到底會怎麽寫!?”

“我們要為何而死,總司你告訴我們!”

見那如林隊列亂了起來,高台下的司衛要員抽了口涼氣,這是要兵變麽?

“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