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戰爭也是一門藝術

“別慌張,就像解題一樣,按部就班來。”

英德左翼翼長楊堂誠交代著自己手下的哨長,身為張漢晉手下最得力的翼長,他的陣地就在芙蓉山正北面,前方地勢最零碎,面對的壓力也最大,需要每個哨,甚至每個目都獨立應戰。

“一二三四五會數麽?一加一等於二!扣扳機,敵人死,就這麽簡單!”

廣州翼翼長安威對部下這麽喊著,身為安家族人,在安金枝和李肆結親後,他就被青田司衛那一身行頭吸引住,也跟在張漢晉身邊摸爬滾打,成長得很快。李肆擴軍後,將他升為廣州翼翼長,經歷了永安之戰,已經算是一個老兵。眼下他守在山下陣地的西面,這裏地勢最開闊,雖然說沖來的清兵最多,可壓力卻是最小。

“當你看不到敵人的眼神時,戰爭就是一門手藝活,就當是做工一樣,沒什麽玄奧。”

青田左翼翼長田堂堅這麽說著,他還是田大由的堂侄,憨憨實實,從爐工變成軍官,靠的全是勤奮。他這一翼守著最靠近韶州城的東北山腳,防線曲折蜿蜒,壓力也很大。

“那看到了敵人的眼神,戰爭又是什麽呢?”

部下好奇地問著,前方百步外已經有大群清兵冒頭,矮墻內依舊一片安靜。

“咱們的目標是……絕不見到敵人的眼神。”

山腰上,王堂合對自己手下的炮手這麽說著。

這一波大概三千清兵,分作三路沖向芙蓉山,在百步外再度停住,例行公事地開槍開炮放箭,卻拿那道矮墻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墻就四尺多高,只夠護住胸口,可厚度似乎還要超過高度,縮在墻下,任由炮子槍彈轟擊,皮都沒擦掉一塊。至於那弓箭,除了偶爾在對方的鐵盔上撞出清脆鐺響後,就再沒什麽用處。

“沖上去!就薄薄一層人,壓也能壓死他們!”

三個方向上,千總把總們都揮起了腰刀,高聲呼喊。這防線恍惚有些像噶爾丹的駝城,可惜的是,對方還有大炮,自己的大炮被死死壓在後面,別說抵近了轟,現在是退都退不下去。

這些千把正在高聲動員,矮墻後響起啪啪一陣槍聲,比之前的槍聲更為怪異,三個方向上,七八個千把身上炸開血花,直愣愣仆倒。一個悍勇的守備帶隊沖在最前面,正在振臂高呼,姿態頗為神勇,也引來了好幾道槍火,腦袋、胸口同時噴出幾道血漿,整個人都打得轉了幾圈才倒地,嚇得清兵們腿肚子都打了個哆嗦。

“喂!打這麽早幹嘛!”

眼前清兵人潮的沖勢驟然一頓,王堂合很不滿,要把清兵都嚇跑了,他的好戲可就上不了台了。

還好,後面壓陣的遊擊守備還有威懾力,清兵人潮繼續湧前。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開火!”

三個方向上,翼長們幾乎是同時下令。

矮墻後,一排銀盔升了起來,蓬蓬的排槍聲幾乎壓住了炮聲。韶州城門樓上,正坐著的曲萬聲像是屁股被燒著了一般,整個人都蹦了起來,當初他和王文雄在佛岡觀音山下,就是這排槍將他們的如潮攻勢擊碎。

接著曲萬聲清醒過來,臉色頓時燒得紅透,可再看左右,又松了口氣,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韶州知府陳訓手裏的茶杯更是當啷一聲摔在地上,他卻還是恍若未聞。

銀盔排排升降,槍聲道道轟鳴,間或還夾雜著像是小炮的悶響。在最初的一道齊聲震響後,槍炮聲就顯得零碎,但卻並不淩亂,就像是有諸多小戰場的排槍在此起彼伏地發話一般。

硝煙很快將芙蓉山的山腳遮掩住,韶州城門樓上,除了如雨的槍炮聲,再難看到細節。而戰場後方的高其位也是一樣,只覺自己那一波兵被莫名的深淵吞噬了一般。

這感覺是如此強烈,如此真實,片刻後,見到零零星星從硝煙迷霧中奔逃而出的殘兵,高其位反而覺得心中踏實了。

第一波攻擊,除了轟爛幾段防線,可能傷著了對方十幾人之外,就再無一點戰果,而自己卻丟下了至少五六百具屍體,高其位沉默了。

“王文雄……死得不冤……”

許久後,高其位才緩緩開口,這李肆的槍炮犀利到這種程度,他現在才有全盤了悟。

“可並不是沒有破敵之策。”

接著他看向那些一臉驚駭之色的部下,緩緩說著。

“此戰若是挫敗,李肆將再不能制,我等……縱然粉身碎骨,也難脫罪!”

他語氣沉凝,握著刀柄的手分外用力。

“此戰,所有將佐兵丁,都得抱定以死報國之決心,這條命,必須得舍出去了!”

高其位從沒有這般嚴厲,異樣的冰寒之氣在部下們心中刮著,也將剛才那淒慘一幕帶來的驚懼驅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