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徐靈胎問道:官儒篡神

說翼鳴,翼鳴到,還帶了個陌生的拖油瓶。

“徐靈胎?怎麽不學醫了?”

李肆很訝異,這家夥的名號雖然不如葉天士大,卻也是響當當的神醫,只是怎麽被翼鳴老道給忽悠成了他那什麽天聖教的門人。

“晚生在翼鳴長老這裏窺得了道門,可很多關節還是不清,聽長老說,李……總司才是授道之人,特求長老引見,以解晚生之惑。”

徐靈胎眼珠子轉個不停,很是訝異,這故步自封的大人物,怎麽會知道自己原本是要學醫的呢?嗯,看來他果然深諳天道,連掐指都不用就能算。

得,神醫沒了,多了個神棍。

李肆暗嘆,自己還真是攪史棍,歷史可是大變樣了。

不過這也好,徐靈胎本是個天才,看他能不能給天主道添上一些血肉。

“我也只是懂得零碎骨子,並沒把住全貌,不敢說解惑,大家一起參詳吧。”

他很謙虛,說到學問,徐靈胎學易經學道德經,可比他造詣深。

徐靈胎在翼鳴老道那沒學到太具體的東西,畢竟老道是野路子出身,三十年前還是白頭賊,肚子裏的幹貨也就是道家龍虎宗面上那一套。但翼鳴提到的“天主道”裏,包含了諸多方面的東西,讓徐靈胎看到了一扇前所未有的恢弘之門,這讓他激動不已。

所以他的疑問也特別多,李肆原本還是隨口而為,到後來不得不全神貫注應付。不知不覺,肆草堂裏多了不少人,段宏時來了,範晉來了,劉興純和顧希夷來了,吳崖賈昊也來了。李肆的三個大小媳婦也縮在廳堂內室,聽著這場有些類似講經的對話。

這也正合李肆心意,原本他就要趁著這段時間收攬人心,而具體的措施就是充實天主道的理論,開始忽悠那些思想活躍,不甘束縛的知識分子,擴散到他所掌握勢力的方方面面。現在趁著徐靈胎這個外來人戶問道,正好梳理天主道的東西。

徐靈胎上來就問,這天主道,為何將天道與人道分開?

這是李肆早前就跟段宏時辯論過的,董仲舒著《春秋繁露》,就將天道化作人道,三綱五常的人道就是天道。徐靈胎雖然沒有深入理學,但這一套東西卻歷代沉澱下來,怎麽也掰不開,也是他最大的疑惑。不過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他是好學,而不是腐儒。換了另外一個儒生,比如以前的範晉,徑直就要叉腰喊了:“咄!汝那敗壞綱常的妖孽!”

這就是天主道與儒家,準確說,是董仲舒而下的官儒,在思想根基上的最大區別。

對於這一點,李肆感慨頗深。

他為何動輒提天道,說的很多道理,都拉著上天的幌子,帶了很重的神秘主義氣息。原因就在於,在李肆看來,儒法禁錮之下,特別是滿清入主中原,以理學進一步將華夏變成醬缸後。華夏人在思想和精神上也被打斷了脊梁,再無信仰。隨後被所謂的“西學”一點點侵蝕,丟掉了華夏文明的根基。

華夏人是有信仰的,自古以來,就信著一個人格神,那就是上天,雖然這信仰有些模糊,散於各類思想裏,其後又遭了官儒和理學的毒手,但三百年後,依舊還殘留著零碎片段。

信仰於李肆之事有何關聯?

信仰是擺正人的位置,信仰源自人對不可知的畏懼。所有人,天性本就是有信仰的,至少有信仰的碎片,事實很簡單,人之於世界,總是渺小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知。即便在李肆前世的無信社會,人們嘴邊經常提到的“人品問題”、“運氣”,這其實就是信仰的冰山一角,冥冥中自有上天操縱一切,而人們並沒有窺得全貌。

李肆很感謝自己當記者時的老師,同時也感謝自己采訪時遇到的不出名的儒家學者。前者以自己數十年的親身經歷,講述無信社會的恐怖,後者對李肆深刻地剖析了自己對官儒的反思。兩邊湊在一起,讓李肆在跟段宏時交流時,對信仰一事,理解頗深。

無信的社會,無信的思想,否認不可知,更反對將不可知寄托於一個人格神。無信者始終認為,有一個完美詮釋一切的東西能被自己握住,自我封神。

這思想根基代表著人的一種渴盼,從另一個角度看,未嘗不是依舊敬畏於上天,希望握得非凡之力的詮釋。可問題就在於,無信者實際做的時候,將願望當成現實,將正在進行時變作完成時,他手裏握的東西,就已經能完美詮釋一切,他自己,已經就是上天,就是神。

因為無信,因為願望當作現實,所以官儒乃至滿清時的理學,故步自封,妄自尊大的氣息濃厚得無與倫比,最終將華夏腌成了醬缸。

李肆要打破這醬缸,要扭轉華夏墜入深淵的命運,在思想上,最核心的工作,就在於救回這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