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做到了,別忘了我

“萬壽無疆,天子萬年!”

“皇上聖明,千秋無一!”

“大清紫氣,亙古難比!”

北京城的新街口,拖著耗子尾巴,披著花花綠綠吉色禮裝的士子們正一邊高喊口號,一邊向北而行,他們腳下是一條如五彩雲霧般的道路,向著前後延伸,似乎無止無盡。

彩棚、彩墻、彩廊、彩台,無處不彩,每隔幾裏還有一處禦座,禦座周圍,身著彩裝的戲子們嗯嗯呀呀,合著鏗鏘鑼鼓,唱著那福壽祝詞。更有絡繹不絕的隊伍擡著各式各樣的花紮綢人遊街,直讓這塵世宛如天庭。

還有三天,當今仁君天子的六十大壽慶典就要在暢春園拉開帷幕,在那裏將舉辦一場三代莫比的壽宴,也就是所謂的“千叟宴”。朝廷下了旨意,凡年滿六十五歲的老者,勿論官民,都可進京參加這場盛況空前的壽宴。

仁皇帝康熙自己說了,“自秦漢以降,稱帝者一百九十有三,享祚綿長,無如朕之久者”,所以呢,這萬壽節就得好好地辦,大大地辦,他的面子光鮮起來,大清也就能威加海內,鎮服四方。

沾著這喜氣,民間也紛紛行動起來,三月二十五到二十八這幾天裏,因為皇上要開三場大宴,所以民間什麽婚喪嫁娶都不準辦,大家就都趕在二十五之前搭上這班喜車。

坐在花轎裏,厚重吉服裹著,沉沉鳳冠壓著,嚴三娘只覺難以呼吸,前後的嗩呐鑼鼓吹吹打打,更讓她想掄圓了嗓子高聲叫喊。

有那麽一刻,她幾乎要將這心思變作行動了,丹田微微提氣,就被一股異樣的感覺阻住。那是一件沉甸甸的東西,被她裹在貼身小衣裏,似乎還帶著剛從土裏刨出來的陰冷濕氣,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為什麽……我為什麽還要把它挖出來,甚至還要裝好藥上好彈貼身帶著呢,我到底在想什麽?”

嚴三娘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好半天她才整理出了一條線條,順著這線頭找過去,整個人頓時像被壓在了蒸籠裏,血脈也沸騰起來,如果揭開那塊遮頭紅布,就能看到她那張俏臉,已然紅得發紫,幾乎快能滴出水來。

“該死的小賊……我準是中了他的蠱毒!我怎麽會……會想到……那些事情!”

一張微微含笑的清秀面容在腦子裏跳起,她下意識地咬牙羞怒著,心中那些紛亂的思緒也被這面容攪得粉碎。

那是昨天的事了,家裏人正忙碌地準備著她的婚事,據說還有鹽道總巡那樣的大人物前來捧場,所以原本新郎直接上門接人的流程也要改一下,新郎會在梁家莊子那先等候總巡官爺,然後再等著新娘上門,一起進縣城遊街。

從納采到過門,這段時間太緊,直到昨天才有姑嫂來給她做婦訓,除了一番三從四德的教育,更重要的就是閨房之事。翻開那本色彩艷麗的繪圖集,即使是自小在外流離,心性豁朗的嚴三娘,也是羞得難以擡頭。

到了今天早上,嚴三娘已經由羞轉悲,昨晚她作了一夜“怪夢”,夢裏有人對著自己,作出了那繪圖冊子上種種難言的羞事,可恨的是自己還覺得愉悅異常,更可恨而且可怕的是,那人不是自己要嫁的人,而是那個……小賊。

醒來時夢裏的癡纏余熱似乎還流轉在身上,手背、腰肢、頭頂,都一陣陣泛著難言的戰栗,那不是夢裏來的,而是他真切觸摸過自己的感覺。之前那刹那的溫熱,像是深深烙在了少女心底裏,再難抹掉。

直到上了花轎,她還沒明白,為何自己會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又將之前埋下的東西挖了出來,準備妥當,還貼身帶著。

“如果姑嫂說的那些道理沒錯的話,我已經……失節了。”

從這根線頭上找著了姑嫂昨日說起婦訓時那神聖肅穆的神色語氣,嚴三娘的一顆心沉入深淵,她明白了自己帶上這東西的用意。

“到得那時,不如一死,我可受不住那日日的煎熬。”

腦海中那張面容漸漸掩入黑暗,嚴三娘也平靜了下來,她知道自己錯了,她已經掙脫不了那場夢,更掙脫不了父親、姑嫂、家人,還有梁家這張張面孔所編織而成的大網,這樣的兩面煎熬,以她的心性,是決計不想日日輾轉掙紮的。

心緒穩住了,轎子外的動靜就清晰入耳,喜慶之聲外似乎還帶著一絲極不和諧的音調,仔細分辨,竟然是哭喊和叱喝聲。

揭開遮頭巾,撈起轎簾一角,嚴三娘朝外一看,頓時鳳目圓瞪。

就見一對夫婦外加一個小姑娘,像是一家三口的窮苦人,正相擁跪伏在地上,朝著誰苦苦哀求,地上還有個背簍斜擱著,白花花的東西灑得滿地都是,那不像是米,是鹽。

“官鹽!?你這也是泉州的官鹽!背回永春就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