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誰的江湖

五十萬兩,好大的數目,而對李肆來說,還不夠塞牙縫的。

這幾個月下來,別說田大由關鳳生,一直埋在田頭打理農莊的林大樹都知道,李肆有非凡的盤算,這五十萬兩銀子,真要攤開來用,可剩不下多少。仔細算算,青田公司下面的人手就有兩三千之多,間接有關聯的更是近萬,攤下去這一年每人不過五十兩銀子,還不算要給李朱綬白道隆周寧等人的打點,以及彌補浛洸廠可能出現的稅銀窟窿。

所以五個司董臉色都有些沉重,雞冠山的金礦一直是由司衛在業余開采,這半年下來,積存的數目只李肆和關田三人知道,可價值應該不會超過五十萬兩白銀,這些金子是命根,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會動。

“五十萬兩……”

李肆向那些還不怎麽明白狀況的人揭了底子。

“之前在浛洸沖關的那些官商皇商,一條船隊都不止五十萬兩銀子的貨,咱們跟他們比,也就是只螞蟻。”

李肆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之前江南那個被張伯行殺了的海商張元隆,光擁有的海船價值就超過五十萬兩銀子,而他最大的靠山也不過是噶禮,只是個官商,還不是皇商那種怪物,否則張伯行哪能殺得那麽隨意。

今天會議的一個主題就是怎麽賺銀子。

“有人說,我們捏住了鈔關,是不是可以倒貨當商人?不,我們不會當純粹的商人,東西都得握在自己手裏,再說能賺錢的商貨也就是鹽鐵茶米,生絲綢布,這些都是皇商官商在把控,我們去碰也落不到好。”

會議室是一張大圓桌,李肆在桌子上攤開了一張地圖,很粗略的廣東輿圖。

“東西我有,可商路沒在自己手裏,咱們的力量還不夠讓別人能對等相待的時候,拿出什麽東西,那都是小兒持金。”

李肆這話眾人都點頭,安合堂的動作就是例子,如果青田公司只是普通的琉璃作坊,安合堂柔和一點,花銀子挖走匠師,強硬一點,從廣州那走官面上的關系,強壓而下,有無數手段逼迫他們低頭。

李肆的手指在輿圖上的英德:“浛洸所在的連江,從鈔關到船幫,我們是大致握住了,同時也壓住了走這條線的其他商人。”

他又移向韶州城:“遇仙橋關攔武水通湖南,太平關攔湞水通江西,這兩點是個障礙,可這只是枝節,暫時可以不去理會,最重要的是……”

指頭挪到地圖中心向下的位置,密密麻麻的注釋蓋在上面。

“廣州!”

如果將浛洸比作任脈,那麽韶州兩關就是督脈,而廣州……就是百會,不在廣州站穩腳跟,商路就連不成一線,商路不穩,他拿出什麽東西,都會有很大風險。

“廣州……那可是個龍潭虎穴啊。”

這是眾人的印象,也是李肆的評估,要在廣州翻攪倒海,那可得有大能才行。

所以李肆才要在年會上統一部署,讓皮行鞋行、青鐵五金行和馬燈行先到廣州開鋪面,而琉璃坊怎麽進去,還得看跟安合堂能談到什麽程度。

這些都是試探觸手,接著李肆就沒繼續廣州的話題,而是跟大家討論起來年擴產和年終福利等議題。等年會結束了,跟段宏時翼鳴老道碰面時,這才說起了進一步的規劃。

“廣州的官場,那就是個沒有皇帝的小朝廷,貿然過去可不好。特別是你,現在可不能去,得到有了官身才能考慮,否則一個小班頭都能在官面上整治你。”

段宏時對廣州官場也很有些顧忌。

“先伸觸角嘛,再說安合堂那邊應該會是助力。”

李肆點頭受教,現在確實不是去廣州的時機,除非只是旅遊。

“船幫,即便能在廣州的官場混得開,不應付好北江的船幫,要走北江做生意,那可是大麻煩。”

翼鳴老道在丹霞山修道,不知怎的,對這船幫之事還頗為了解。

“應付?可不止是應付,我想的是怎麽對付他們。”

李肆有之前收納連江船幫的經驗,對這船幫在商事上的重要性,領會得更深。

“那可不止是官面上的事,而是江湖之事。”

翼鳴老道搖頭,顯是覺得李肆太過托大。

船幫,就是來往江河行船拉纖之人,他們聚合起來,就有了船幫的組織。但跟武俠小說裏的幫會不同,沒有幫主舵主之類總堂分壇之類的嚴密組織,控制著船幫的,也都是船工船主一肩挑的個體戶。

在這康熙年間,朝廷威壓重,船幫的草根性質還很濃厚,還沒出現一聲號令,一江翻騰的豪強,大大小小的船主本著聯誼互助的目的抱團,就是一個吃力氣飯的行會。

既然是行會,就決定了他們有壟斷本性,一旦協調出了一種博弈相處的模式,幾代人傳下來,那就成了規矩,絕不可逾越。比如誰跑哪些路線,接什麽生意,運什麽貨,收多少運費,那都是有規矩的。船幫內部自己要違反這規矩,就要遭到懲罰,而外面的貨商要想找到省運費的辦法,改變受他們拿捏的處境,那是難以登天,除非是官商皇商那種可以自己供養船隊的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