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命運的鍛打

踩在浸沒到膝蓋的溪水裏,羅虎子輕輕左右搖晃著船型的木鬥,沙子從木鬥兩側的縫隙滑出去,細竹網之下,幾點澄黃的光芒,像是火芒一般,貼在他的心口上狠命地燒著。

“金子!金子!”

他在內心深處使勁地叫著。

自己在一片肥田上耕種,身後是一進瓦房,爹娘在屋子裏頤養天年,媳婦背著奶娃,正在專心地紡線。

火芒燒透的內心深處,這一幅畫卷越來越清晰。

可一尊神像猛然擋住了這幅畫卷,頂盔著甲,長刀在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清秀面容上,目光也如刀一般,將他撲向畫卷的心神驟然擊碎。

“戰而違令者,殺!”

“吞財肆行者,殺!”

“泄露機密者,殺!”

那神像的冷冷言語,如兜頭冰水,將羅虎子的沸騰心口澆得透涼。

心中飄起如青煙般的長嘆,羅虎子抽出木鬥下的活動小屜,將裏面的金砂倒入腰間的皮囊。

“既然選擇了當司衛,就得擔起當時對四哥兒發下的毒誓。”

五天前的事,羅虎子記得一清二楚。

李肆買下了他們,他們這些流民子弟,就算是李肆的仆役。可李肆沒興趣白養人,給了他們兩個選擇,一個是去當爐工木工窯工學徒,當然就沒什麽特殊待遇,保證吃穿住而已。

另一個選擇是給村裏設的青田公司當司衛,這司衛就跟莊丁一樣,除了防賊防盜,救護莊人以外,還有一些特別的工作。李肆給司衛訂下了優厚的待遇,吃飽穿暖是最起碼的,三天一肉,每季新衣,每月五錢銀子的雜使錢,還要教他們識字。同時還承諾,等他們長大了,這待遇還會提升。

盡管李肆再三聲明,當司衛是要他們的命,而當學徒只要他們的汗,可羅虎子記得,當時所有人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當司衛,照著李肆的話發下了毒誓。他們這些人的命還值多少錢?之前餓得三天兩頭發昏,連走路都沒力氣的經歷,讓他們對命早已經看淡了。

“那好,從現在開始,你們的命,都是我的了。”

李肆臉上沒有一點意外,接著他就宣布了那三殺令。少年們並不怎麽在意,在他們看來,只要老實聽話,這三殺令可跟他們無關。

可現在,羅虎子隱隱有些害怕了,他只覺剛才自己的心思,已然跨過了三殺令劃下的線,最初淘到的那塊小狗頭金,他真想藏起來,這可是……真的金子啊。

他們這些少年,先是被拉到了河灣荒地,預定要建起來的莊子外,由賈吳等九個村裏的孤兒訓了五天。這五天裏訓的都是生活作息、衛生條款以及組織紀律。賈吳二人掌總,剩下七個漢字輩的孤兒,每人照看三個,實行連坐,犯錯共罰。管羅虎子這一隊的是胡漢山,一個肩寬腰圓的敦實少年。

這時候羅虎子終於明白,胡漢山為什麽瞅他們總是跟瞅賊一樣了,那就是在隨時提防著他們。今日上山的時候,李肆特意再次強調了三殺令,可當他們第一次在溪水裏淘出金子來時,一個個都快陷入了驚狂地步,不是各自的管隊拿鞭子一陣亂抽,估計不少人都要直接將金砂往嘴裏灌。

“這是最後一次重復三殺令,私藏金子,就是吞財肆行。”

李肆對著被鎮伏下來的少年們冷冷說了這麽一句。

羅虎子是牢記在心,他頂住了剛才心裏的躁動,卻有些擔心自己隊裏另兩人,擡頭張望,正見那兩人也滿眼警惕地相互看著,心裏頓時松了口氣。

三人相視笑笑,又繼續埋頭淘金,忽然聽得附近一個刻意壓低的嗓音叫著:“馬六!”

眾人看去,正見一個少年剛剛落下腳,不知道搞了什麽動作。他朝著出聲那少年怒目而視,臉上升起一絲戾氣:“再吱聲晚上可別睡覺!當心我一手捏死你!不信就試試!”

管隊的孤兒們都在溪水外,湊在一起聽李肆說著什麽,沒注意到他們。被這馬六的陰狠給鎮住,少年們都不敢再說話,只是滿臉復雜地偷瞄著他,眼珠子也在轉著。羅虎子知道,那都是在打著和馬六一樣的主意。

“過去吧,現在還不能全放手,不然這二十一個人,估計得少一半還多。”

遠處李肆低聲說著,吳崖帶著幾個孤兒朝小溪走來,異樣的氣氛頓時消散。

“是跟胡漢山說呢,還是不管?”

羅虎子升起這個念頭,可接著又按下了,把自己管好就行。

一天下來,狗頭金撿了十來塊,金砂有十多兩。關田等司董也上山了,負責後勤的林大樹就著少年們背上山的大鍋煮起了羊肉湯。吃著夾羊肉的細面窩頭,喝著羊肉湯,少年們被這油葷香氣包裹著,只覺得這輩子是苦盡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