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帝王仁心

原本的1712年確實不是什麽醒目的年份,可也絕對不是默默無聞的數字。

1712年,“以一個人的意志締造了俄國”的沙皇彼得,雖然還沒戴上“大帝”的頭銜,卻已經將俄國打造為一個可以和歐洲列強匹敵的大國。在波爾塔瓦獲得決定性的勝利之後,北方強敵瑞典已經不再是帝國的威脅。這位胡服騎射,全盤西化,親手給王公大臣剪胡子的沙皇,在這一年把首都從莫斯科搬到聖彼得堡,目光炯炯,俯視歐亞。

1712年,英國人托馬斯-紐科門制造的世界上第一台工業用活塞式蒸汽機拿到了專利。也是在這一年,大不列顛共和國護國主克倫威爾的兒子理查德-克倫威爾死了,在安妮女王治下的英國人開始淡忘這個姓氏。安妮女王夾在伊麗莎白女王和維多利亞女王之間,雖然光彩遠不如她的前人後者那般耀眼,可1712年的英國,正享受著克倫威爾在海上擊敗荷蘭的紅利,新一代日不落帝國正磨刀霍霍。

還是在1712年,讓-雅克-盧梭出生了,這位把所有兒女都送到孤兒院的受虐狂、露臀癖,實質上是個憧憬回到茹毛飲血時代的瘋子。他寫下的《社會契約論》,以“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所不在枷鎖中”一句開篇,撼動了整個世界。不知道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的盧梭,如果看到300年後受惠於他而融煉出的新世界,是不是會說“我沒有瘋,瘋掉的是整個世界。”

1712年,另一位大帝也降生了,這就是以一支軍隊締造了德意志的腓特烈二世。這位大帝排在亞歷山大、愷撒、漢尼拔和拿破侖之後,被譽為西方最傑出的名將之一。以成敗論英雄的話,拿破侖還得排在他後面。腓特烈大帝帶著小小的普魯士,在歐洲列強的圍毆中殺出一條血路,後世德意志民族之所以能傲立世界民族之林,左右過全球的歷史,全靠這位大帝以武功奠定了基礎。

1712年的北京,此時還未見春意,暢春園澹寧居正殿,另一位“大帝”也在處理著一件能讓自己青史留名的事,當然,他的名字已經留得夠多了,印在史書上就跟麻子似的。

今日是禦門聽政,各部題本上奏之後,大學士和部院主官,也就是所謂的九卿全都被留了下來。

“天下安寧多年,人丁興旺到何地步,朕一直心中無數。各省督撫奏報的編審人丁,都是虛的,裏面的情弊,朕也知道。本朝課征承自前明,皇考雖然著力調理過,卻未竟全功,糾葛之處,就在這人丁實數上!”

“朕禦宇五十一年,先有鰲拜亂政、三藩之亂,後又鎮平台灣,西討噶爾丹。雖然有心滌清,奈何諸事夾纏,這課征經制依舊縫縫補補,像是破爛布幔,攔在朕與天下之間。”

寶座上,清瘦老人侃侃而談,眉目間那股睨視天下的渾厚氣宇,被一身明黃龍紋十二章朝服托著,仿佛就是上天的化身,在這凡塵,無人能與他對視。

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今年已經五十九歲了,整個大清的中樞衙門都在高速運轉,緊鑼密鼓地籌備著皇上的六十壽典。而皇上本人,也在為自己準備著壽典上分量最重的一份賀禮。

“朕巡幸地方,每遇民家,都會問到生計。有一戶五六丁的,只一人交納錢糧。更有九丁十丁的,也只二三人交納錢糧。朕就問,其他人在做什麽,小民都說並無差徭、就過著安閑日子而已。”

“朕居安思危,每嘗想起,總存著一分警醒。前朝舊制仍未厘清,如今人丁繁衍,田地卻還是那麽多,若遇苛官酷吏,著力在人丁實數上課征,豈不有違朕治世寬仁之道?”

說到這裏,康熙頓了一頓,掃視著殿內的大學士和九卿。此事他和南書房的翰林們醞釀已久,眼見時間不多,已經等不及這些大臣們出頭了。在他看來,這些大臣的腦子總是用在琢磨自己身下這寶座,到底會傳給哪個阿哥這事上,而不是為國為朝廷計,他只能乾綱獨斷,自己把話挑明。

“眼下國庫充盈,這課征經制也該仔細打理一番。多生的人丁,朕也不想多征錢糧。只是人丁實數須得把握。朕想讓督撫將錢糧冊內的丁數固定下來,不增不減,永為定額。其後多生人丁,不必征收錢糧,只將實數查明,另造清冊題報,諸卿……可有所議?”

澹寧居正殿不大,只是康熙在暢春園臨時聽政的地方,五十九歲的皇帝,中氣依然十足,尾音在殿梁上嗡嗡繞著,也在殿上這十多個大臣的腦子裏帶起了方向不同的波瀾。

可沒人馬上回應康熙這一問,如今的大臣們聽康熙說話,都要揣測再三。四十七年廢太子後,皇上又後悔了,要大臣們議立新的儲君,不少大臣腦袋發熱,沒搞明白皇上的心意,結果勾出一個“八爺黨”。之後大臣們就有了教訓,只要皇上扯出了什麽大事的話頭,他們都得觀望好風色再開口。